青铜密室的穹顶浮着幽蓝鬼火,将十二枚悬浮的灵枢照得银壳泛冷。那些墨色纹路自地面石缝渗出,如万千活物攒动,嘶嘶啃噬着银壳,在金属表面烙下焦黑痕迹,间或迸出几点火星,落进石缝便化作更浓的黑潮。
凌千机立在中央,机械躯体的臂甲已碎成星点,十数道黑纹如铁索勒住他腰腹,在青铜甲胄上勒出深痕。碎甲簌簌坠落时,他裂甲之下突然渗出金芒——那光与烛九溟心口的“护生”纹同色,似熔金淌过黑纹,被灼得蜷曲着缩回半尺。
“师父,您吸了我的道心,却没吸走我刻护心枢时眼里的光。”机械喉管里迸出的声音不再颤抖,每一个字都像金铁相击,震得穹顶鬼火忽明忽暗,“灵枢师的道,从来不是造杀器,是造东西护人——这道理,您忘了,我却记了三十年。”
玄机子的残魂浮在角落,半透明的面容上,眼尾黑丝骤然绷直如刃。他袖中黑纹翻涌如墨海,卷起的腥气直扑众人:“护人?护人能让你成天下第一灵枢师?能让你参透玄黄劫数?”枯瘦指尖点向最近的灵枢,那银球突然迸出刺目黑芒,竟将苏婉儿撒出的醒魂香金纹灼得黯淡几分,“你既执意护这些蝼蚁,便看看他们如何为你陪葬!”
话音未落,十二枚灵枢同时震颤,青铜密室的四壁被震得嗡嗡作响。黑纹如千万根淬毒银针,裹着腐臭直刺苏婉儿的咽喉、铁战的机械心窍、烛九溟的丹田要穴——最凶的几道却绕开众人,蛇信般缠向凌千机心口的枢芯。
苏婉儿踉跄退后半步,腰间竹编药篓撞在青铜壁上,震得还魂丹暖光暴涨。那些裹着“收药田”“等孩子”生念的金纹从丹丸中溢出,化作竹筐里新摘的青芽、襁褓中未干的奶渍,撞向黑网时发出脆响;铁战的护道枢在肩头轰鸣,青铜外壳裂开数道缝隙,湛蓝灵光如瀑倾泻,黑纹触之即冒青烟,被灼出无数窟窿;烛九溟断穹剑嗡然出鞘,剑身上的金纹自剑尖蔓延,所过之处黑纹滋滋冒起焦烟——可那几道专攻凌千机的黑丝,已缠上他颈间的枢链。
“九溟!”凌千机机械臂猛然抬起,掌心裂痕里的金光炽烈如熔金,震得碎甲簌簌坠落,“动手!拆了这些吸魂的枢——护人的道,总要有人守!”
烛九溟握剑的手紧了紧,指节在剑鞘上压出青白。他望了眼身侧苏婉儿,她额角汗湿的碎发黏在苍白的脸上,药篓里的还魂丹暖光虽盛,却被黑芒压得渐弱;又瞥向铁战,机械臂上崩裂的齿轮间渗出幽蓝灵液,在地面积成小潭;最终将目光落向凌千机——那具遍体鳞伤的机械躯体里,双瞳的金光比任何时候都亮,像十五岁少年在锻炉前刻护心枢时,映着炉火的眼。
断穹剑骤然振鸣,金纹如刀劈向最近的银枢。剑罡所触之处,银壳应声而裂,露出内里被黑纹裹成茧的散修残魂。那些残魂面容扭曲,喉间发出无声的惨呼,黑纹如蛆虫钻进他们眉心,正将魂魄往灵枢深处扯。
“逆徒!”玄机子残魂的面容扭曲如厉鬼,黑纹疯了般缠向烛九溟手腕,“你敢动一枚枢,我便让归真谷三百残魂灰飞烟灭!”
凌千机的机械躯体被黑纹勒得咔咔作响,关节处迸出火星,却偏在此时仰头大笑。裂痕里的金光越聚越亮,竟凝成“护人”二字浮于半空,金芒映得众人眼睫生暖:“师父,您用我的枢吸了三百散修,他们喊‘疼’;您用我的手造了千柄杀枢,它们也喊‘疼’——可灵枢师的道,是听这些疼,然后护着他们不疼!”
话音未落,苏婉儿药篓中的还魂丹突然齐鸣。三百道残魂虚影破雾而出,有的穿着粗麻短褐,有的缠着带血的绷带,皆朝着黑纹撞去。他们的身影穿过黑网时,黑纹竟像被烫到般蜷缩;铁战的护道枢蓝光裹着生念,如利箭穿透黑网,每道蓝光里都浮着“护妻”“守寨”的执念;烛九溟的金纹剑罡连斩三枚银枢,每碎一枚,便有一道散修残魂从黑茧中挣出,朝着凌千机方向飘去——那些残魂的面容渐渐清晰,有挑着药担的老丈,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被血枢卫砍断手臂的少年。
玄机子残魂的尖啸混着灵枢的震颤,在青铜四壁撞出嗡嗡回响。十二枚灵枢的银芒与黑纹的墨色、生念的金辉与护道枢的湛蓝,交织成一片混沌光海。光海中,凌千机的机械躯体遍体鳞伤,肩甲只剩半截挂在臂弯,胸甲裂开的缝隙里,能看见内里刻满符文的青铜枢芯——那芯上的纹路,与烛九溟心口的“护生”纹同源,此刻正随着他的话音灼灼发亮。
“拆!接着拆!”凌千机的机械音里溢出几分哽咽,金属喉管的震颤带着几分人味,“这些枢里,藏着我十五岁时的铜屑——那时我在锻炉前刻护心枢,师父说我笨,铜屑崩进眼里,是隔壁药铺的阿婆给我敷的金创药;藏着小乞儿的体温——那年雪夜我出门,见他缩在枢坊门口,我把刚造好的暖手枢塞给他,他冻得发紫的手攥着枢,说‘哥哥的枢比火盆还暖’;藏着护心枢上未干的刻痕——我刻完最后一笔,墨汁还没干,阿娘就……”
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机械手指轻轻抚过心口的裂痕。烛九溟的金纹剑罡却更盛,第四枚银枢应声而碎。玄机子残魂的虚影开始模糊,黑纹如退潮般蜷缩回灵枢,只余几缕细若游丝的墨线,无力地缠在凌千机腿上。
凌千机趁机驱动机械臂,掌心金芒直贯最近的银枢。黑茧炸裂的刹那,一道带着药香的残魂飘至苏婉儿身侧——那是前日被血枢卫所伤的老药农,他腰间还系着半旧的药囊,囊上“归真”二字已磨得发白。
“护人……”老药农的残魂对着凌千机虚影一拜,半透明的手指轻轻抚过苏婉儿药篓,“前日我被血枢卫刺中时,以为要带着没采完的青灵草走了。是姑娘给我喂了还魂丹,说‘老丈再撑撑,等你家小孙儿来收药田’……灵枢师的道,该是这样的。”
最后一枚灵枢的震颤渐弱。黑纹如被抽干了气力,从银壳上缓缓褪尽,露出内里刻着“护人”二字的青铜枢芯。那芯上的纹路深浅不一,有的地方刻得歪扭,像是少年人第一次握刻刀时的痕迹——与凌千机记忆里十五岁时造的护心枢,分毫不差。
青铜密室的鬼火突然明了几分。凌千机机械躯体的裂痕里,金芒如活物般游走着,将碎甲重新熔铸。他望着那枚青铜枢芯,机械眼的金芒柔和下来:“师父,您总说灵枢师要争天下第一,要窥破天道。可您看——”他抬手指向飘满密室的散修残魂,他们的身影不再扭曲,有的正与苏婉儿药篓里的还魂丹低语,有的正摸着铁战护道枢的青铜外壳,“灵枢师的道,该是让这些人,能好好活着。”
玄机子的残魂彻底消散了,最后一缕黑纹没入石缝,再无动静。烛九溟收剑入鞘,金纹在剑身上流转如活物。苏婉儿抹了把脸上的汗,药篓里的还魂丹暖光渐渐收敛,却多了几缕若有若无的生念金纹——是那些散修残魂的执念,附在了丹丸上。
铁战的护道枢“咔”地合上外壳,机械臂上的裂痕里渗出幽蓝灵液,将崩裂的齿轮重新粘合。他望着凌千机,机械脸上罕见地露出笑意:“老凌,你这护人的道,比老子的护道枢还硬。”
凌千机低头,望着掌心那枚青铜枢芯。十五岁的记忆突然涌来:他蹲在锻炉前,刻刀在青铜上留下歪扭的“护人”二字,阿娘站在身后,用帕子给他擦去额角的汗:“小机,灵枢是死的,人心是活的。你造的枢,要护着活人,也要护着活人的念想。”
此刻,青铜枢芯上的“护人”二字,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密室里的散修残魂渐渐淡去,却在每个人的心头留下了光——那是灵枢师最纯粹的道心,是“护人”二字刻进骨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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