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将至。
灰岩镇陷入沉睡，仅有的几点灯火也相继熄灭，只有镇子边缘铁匠铺方向，隐约还能听到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压抑着的金属敲击声，如同某种富有节奏的暗号。
叶辰缓缓睁开眼睛。怀中陶罐里，那块灰荧石的脉动似乎与他体内星辰种子的微弱响应，达成了一种极为脆弱的平衡。这点滴的共鸣，虽远不足以修复伤势或调动真元，却像一缕温泉水，持续浸润着干涸龟裂的丹田，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活性”与清明。更重要的是，它极大地缓解了长时间保持清醒和高度警觉带来的精神疲惫。
他轻轻挪动身体，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右臂。刺痛依旧，但那种源于身体深处、仿佛随时会失控爆发的“空虚无着”感，似乎减轻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力量依旧虚弱，但掌控力在缓慢回归。
“时候到了。”叶辰低声道。
阿帕立刻从布帘边缘的阴影中起身，将准备好的一个小布包递过来。里面是一些应急的伤药、一小包混杂了石灰粉的尘土、几枚边缘磨得锋利的薄石片，还有一小截坚韧的皮绳。都是不起眼却可能关键时刻救命的东西。
叶辰将布包贴身藏好，又看了一眼沉睡的琪雅和依旧在刻画石板的玄灵。
“我离开后，保持最高警戒。如果有任何异常，不用管我，优先确保琪雅和玄灵的安全，必要时……”叶辰的目光扫过医疗所的后窗，“从那里离开，去镇子东边我们白天看好的那个废弃地窖暂避。”
“叶先生，您一定要小心。”阿帕重重地点头，眼中满是担忧，却也异常坚定。
叶辰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悄然掀开布帘。医疗所内鼾声此起彼伏，值夜的助手靠在门边的椅子上打盹。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贴着墙壁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穿过大厅，从后门溜了出去。
夜风带着寒意和矿坑方向特有的微尘气息扑面而来。叶辰紧了紧身上从医疗所找来的旧外套，将气息收敛到最低，沿着白天阿帕探明的、相对隐蔽的路线，向镇子后方的铁匠铺摸去。
他的动作不快，却异常稳定，每一步都精确地落在阴影或声响掩盖处。受伤的身体限制了他的敏捷，但仙帝级别的战斗意识和洞察力仍在，让他总能提前预判并避开可能的视线和巡逻路径。
越是靠近铁匠铺，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混合了炭火、金属和某种奇特矿物（或许是灰荧石粉末）的气味就越发明显。铁匠铺位于镇子边缘，背靠陡峭的山壁，只有前面临街，后面则是一条狭窄、堆满废弃炉渣和碎石的死巷。
此刻，整座铺子黑沉沉的，只有后面那扇低矮厚重的小木门下缘缝隙里，透出极其微弱、时明时暗的红光——那是炉膛余烬的光芒。
叶辰在巷口阴影里停驻片刻，五感提升到极致，仔细感知周围。除了风声和远处偶尔的野狗吠叫，一片死寂。但他能感觉到，至少有不止一道目光，曾在这片区域巡弋过。霍岩的人，果然没有放松对这里的监控。只是此刻，或许是子夜换岗的间隙，或许是被老莫用某种方法暂时引开或迷惑了。
不再犹豫，叶辰身形一闪，如同滑行的鱼，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那扇小木门前。
门没有锁。他轻轻一推，厚重粗糙的木门发出低沉的“吱呀”声，向内打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门内，是一个堆满杂物、光线昏暗的狭窄后院，正对着的，是铁匠铺敞开的、黑黢黢的后门，里面炉膛的余烬红光映照出一个弯腰忙碌的佝偻背影。
叶辰闪身而入，反手将木门虚掩。
“来了？”一个低沉、沙哑，仿佛被炭火和金属摩擦淬炼过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没有回头，“把门关好，闩上。”
叶辰依言将木门后的横木闩上。声音的主人——那个被称为“老莫”的铁匠，这才缓缓直起腰，转过身。
借着炉膛微光，叶辰看清了对方的模样。那是一个看不出具体年纪的老人，或许五十，或许更老。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和常年烟熏火燎的痕迹，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隐隐泛着一种金属般的冷光。他身材不高，甚至有些瘦削，但裸露的手臂和小臂肌肉却如同老树根般盘虬结实，充满了力量感。身上套着一件油腻破烂的皮质围裙，手里还拿着一把小巧却异常精致的金属锉刀。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手手背——那里，皮肤下似乎镶嵌着什么，隐约透出一个淡银色的、与灰荧石上刻画的简化梭形图案几乎一模一样的印记！只是这个印记更加复杂一些，梭形内部似乎还有更细密的纹路，此刻正随着炉火的明灭，微微闪烁着。
星舟印记！而且是与身体融合、处于某种激活或半激活状态的印记！
老莫也在打量着叶辰，目光如同实质，扫过叶辰苍白的脸色、包裹着厚厚绷带的右臂，最终停留在他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眸上。老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审视。
“能活着从荒野走到这里，还能在医疗所躺了两天就爬得起来，小子，你命够硬。”老莫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指了指旁边一个用整块岩石凿成的粗糙凳子，“坐。伤没好就别硬撑。”
叶辰没有客气，慢慢坐下，目光平静地迎向老莫：“前辈传信相约，想必不是为了闲聊。”
“直截了当，不错。”老莫也在一张满是工具的铁砧旁坐下，随手将那把小锉刀放在砧子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东西带来了吗？”
叶辰从怀中取出那块刻有星舟图案的灰荧石，放在两人之间的地上。
老莫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却没有去拿，而是盯着叶辰：“你知道这是什么？”
“一种蕴含特殊能量的矿石，可能与星舟文明有关。”叶辰答道，同时注意着老莫的反应。
听到“星舟文明”四个字，老莫的眼神陡然锐利了一分，身体也微微前倾：“谁告诉你的？你的同伴里，那个一直抱着破盒子的女孩？还是……你本来就知道？”
这个问题很关键，是在试探叶辰的“来历”。
“一部分是推测，一部分来自同伴零星的回忆。”叶辰选择了部分坦诚，“我们意外得到过一块星舟的碎片，对一些符号和能量特征有模糊的感应。”
“碎片？”老莫的眉头皱了起来，“什么样的碎片？在哪里得到的？”
叶辰沉吟了一下，决定透露一部分信息以换取信任：“一块不规则的金属片，表面有损坏的纹路，来自荒野深处一个被摧毁的营地。”他没有提及古巫教，暂时没必要节外生枝。
老莫紧紧盯着叶辰，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片刻，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中的锐利稍减，多了几分复杂：“荒野……碎片……难怪，你们身上有种不协调的‘残留气息’，既像是被碎片侵染，又像是……本身就与之共鸣。”他顿了顿，“你尝试过用灰荧石了？怎么用的？”
叶辰心中微动，知道关键的交换点来了。他抬起右手，虚按在胸前（那里贴着陶罐的位置），缓缓道：“隔绝大部分能量辐射，尝试用自身残留的、与之同源的‘种子’，以极低的强度引发共鸣。”
老莫眼中的惊讶这次没有掩饰。“隔绝？共鸣？你自己想出来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没有人指导，第一次接触灰荧石，就能想到用‘谐振腔’原理降低辐射毒性，再用微共鸣引导吸收？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谐振腔？辐射毒性？微共鸣引导？老莫脱口而出的术语，证实了他对星舟能量体系的深刻了解，也侧面印证了叶辰摸索出的方法虽然粗浅，但方向正确。
“一个想要活下去，并且弄清楚一些事情的人。”叶辰避开了身份问题，反问道，“那么前辈呢？您手背上的印记，还有对这些知识的掌握……您是星舟文明的遗民？还是继承者？”
老莫沉默了片刻，炉膛的余烬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庞，明暗不定。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右手，手背上的银色印记在昏暗光线中微微发亮。
“遗民？呵……”老莫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和苍凉，“算是吧。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我不是从天上来的。我的祖先，是当年第一批发现‘星坠之坑’（他指了指后山矿坑方向）的矿工之一。他们挖到了不该挖的东西，接触了不该接触的能量……有些人死了，有些人疯了，也有极少数人，像我的曾祖父，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异’，或者说……‘适应’，并且遗传了下来。”
他指了指手背的印记：“这就是‘适应’的标记，也是诅咒。让我们比普通人更能感知和利用‘星源石’——也就是你说的灰荧石——的能量，但也让我们被这种能量缓慢侵蚀，寿命缩短，而且……更容易被矿坑深处的东西‘吸引’和‘感知’。”
星源石？星坠之坑？矿工后裔？缓慢侵蚀？
信息量很大。叶辰迅速消化着。看来这个矿坑，果然是一个星舟（或者其部件）坠毁或埋藏的地点。最初的矿工接触了泄露的星舟能量（星源），产生了变异，形成了老莫这样的特殊群体。
“矿坑深处有什么？‘它们’是什么？”叶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老莫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恐惧。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矿坑的方向，尽管隔着石墙什么也看不到。
“不知道。”老莫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动什么，“没有人真正深入过第三层以下还活着回来。我的祖父下去过第二层边缘，他说……那不是自然形成的矿洞。那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冲击、撕裂，然后又用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凝固’下来的结构。里面有巨大的金属残骸，有还在微弱运行的、发出诡异光芒的装置，也有……‘活’的东西。”
“活的东西？”
“像影子，又像雾气，没有固定形态，但能吞噬光线，吞噬声音，吞噬……生命。”老莫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它们平时似乎沉睡着，依附在那些残骸和星源石矿脉上。但每隔一段时间，或者受到特定能量刺激，就会‘醒’过来，在坑道里游荡。靠近的人，会无声无息地消失。霍岩的父亲，上一任镇长，就是二十年前一次‘苏醒’时，带着一队好手下去探查，再也没上来。”
叶辰的心微微下沉。能吞噬光线声音甚至生命的能量体？这听起来像是高度能量泄露后形成的“能量畸变体”或者“星能幽灵”，在某些高等文明遗迹附近并不罕见，极其危险。
“霍岩知道这些？”
“他知道一部分，但没有我清楚。他们霍家只是后来镇子的管理者，对星坠之坑的了解远不如我们这些‘印记者’家族代代相传的隐秘。但他不傻，他知道矿坑危险，也知道下面有宝贝。他一直想彻底控制矿坑，找到利用下面东西的方法，至少……把里面残存的星源石和金属都挖出来。所以他才一直盯着我，想从我这里撬出更多东西，或者逼我为他效力。”老莫冷笑道，“疤脸张那种蠢货，不过是他放出来试探和制造混乱的狗。”
原来如此。霍岩对老莫的忌惮和觊觎，对矿坑既畏惧又贪婪的矛盾态度，都源于此。
“那么，前辈找我来，是想合作？”叶辰直指核心。
老莫重新看向叶辰，目光炯炯：“小子，你很聪明，也不像霍岩那样被贪婪蒙蔽了眼睛。你身上有星舟碎片，能自己摸索出初步利用星源石的方法，这说明你和星舟能量的‘亲和度’可能很高，甚至……你可能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适应者’，只是表现不同。”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恳切和决绝：“矿坑最近很不稳定，‘它们’苏醒的间隔越来越短。我感觉……下面可能有什么更大的变化要发生了。靠我一个人，阻止不了霍岩的贪婪，也应对不了可能到来的危机。我需要帮手，需要同样了解星舟能量、并且有足够胆识和智慧的人。”
“你能给我什么？”叶辰冷静地问。合作需要筹码。
“真正的、系统性的星源石运用知识，包括如何安全吸收其能量强化自身，如何制作简单的星能器具。”老莫指了指叶辰的右臂，“还有，你这条胳膊的问题……里面盘踞的那股霸道力量，如果我没感知错，是一种极高纯度的、却极度混乱的星能残响，混合了某种强烈的生命烙印。常规方法无法疏导，只会被它逐渐侵蚀同化或最终引爆。但我或许有办法，利用特殊的星源石阵列和‘谐振疏导’技术，帮你把它引导出来，或者……化为己用。”
叶辰的心脏猛地一跳！老莫竟然能看出右臂问题的本质，而且声称有解决的可能！这无疑是目前对他最具诱惑力的筹码！
“代价是什么？”叶辰没有立刻被冲昏头脑。
“帮我做两件事。”老莫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在你能力恢复一些后，和我一起，在下次‘苏醒期’到来前，潜入矿坑第二层，取回我祖父留在那里的一件东西——一个记录着更多星舟知识的密封匣子。没有它，我对很多技术的记忆都不完整。”
“第二，如果矿坑发生剧变，‘它们’大规模涌出……帮我守住这个镇子，至少，让尽可能多的人有机会撤离。我不是什么圣人，但这里毕竟是我祖辈生活的地方，有些人……不该死得不明不白。”
条件听起来合理，甚至可以说，老莫的要求并不过分，反而透着一份责任感和无奈。
叶辰沉默着，快速权衡利弊。风险巨大，矿坑深处的危险未知，霍岩的威胁如鲠在喉。但收益也同样惊人——系统的星舟知识、可能解决右臂隐患的方法、以及一个在此地暂时可靠的盟友。
更重要的是，星舟文明的线索，可能就藏在矿坑之下。这与他追寻力量、探寻此界真相的目标一致。
“我需要时间考虑，并且需要和我的同伴商议。”叶辰没有立刻答应，“而且，我现在的状态，无法进行任何行动。”
“当然。”老莫似乎并不意外，“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恢复和考虑。这期间，你可以每天子夜前来，我教你最基础的星源石能量引导和强化法门，至少让你有自保之力。作为诚意……”
他起身，走到角落一个锁着的铁柜前，用脖子上挂着的一把奇特钥匙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由某种暗灰色金属和几块细小星源石镶嵌而成的、结构精巧的圆盘状物体，递给叶辰。
“这是一个‘基础谐振器’。佩戴在身上，可以小幅提升你对星源石能量的吸收效率和安全性，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屏蔽低强度的能量探测和‘它们’的模糊感知。送你了。”
叶辰接过圆盘，入手微凉，能感觉到其内部有着精密的能量回路，与怀中的灰荧石和碎片产生着极其微弱的共振。这无疑是一件珍贵的星能器具。
“多谢前辈。”叶辰郑重收起。
“不用谢，投资而已。”老莫摆摆手，重新坐回铁砧旁，“今晚就到这里吧。外面盯梢的快要换班回来了。记住，三天，子夜。还有，小心霍岩，他比看上去的更谨慎，也更狠辣。”
叶辰点头，起身，将那块刻印的灰荧石也收起，向老莫微微颔首，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铁匠铺后门，融入夜色。
老莫独自坐在炉膛余烬前，看着叶辰消失的方向，手背上的印记微微发烫。他低声自语，仿佛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冥冥中的先祖：
“引入变数……是对是错？星坠之坑的秘密，还能隐藏多久？‘大潮’……真的要来了吗？”
炉火，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最后一点红光，铁匠铺陷入完全的黑暗与寂静。
而就在叶辰返回医疗所的路上，在距离铁匠铺不远的一处屋顶阴影里，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缓缓收回了望向铁匠铺后巷的目光。身影的手中，一枚小小的、同样闪烁着微光的灰褐色石子，被轻轻捏碎。
“果然……接触了。”身影低声冷笑，如同夜枭，“老东西，终于忍不住找外援了么……看来，计划得提前了。”
身影悄无声息地滑下屋顶，向着镇子中心石堡的方向潜去。
夜还很长。灰岩镇的暗流，在子夜的低语之后，涌动得更加湍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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