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岩镇的夜，比荒野多了几分人烟灯火，却也多了几分隐藏在石墙阴影下的诡谲与不安。油脂灯昏黄的光在狭窄街道上摇曳，将行色匆匆的人影拉扯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医疗所内，大部分伤员已在药物和疲惫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只有值夜助手轻微的脚步声和偶尔添油的窸窣声打破寂静。角落的布帘后，叶辰却毫无睡意。
身体的虚弱和伤口的钝痛依旧如影随形，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对现状的清醒认知和那股潜藏心底、对力量的迫切渴望。疤脸张的骚扰只是序幕，霍岩的窥探如芒在背，而那个神秘的“老莫”和可能存在的星舟线索，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既带来希望，也可能引来未知的危险。
他尝试再次内视，感知依旧一片狼藉。星辰真元的“种子”深埋在破碎的丹田底部，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经脉的裂痕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只是靠着“龟息蕴元”法和老医师的汤药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机流转。右臂深处那股霸道而危险的力量，依旧死寂，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叶辰知道，它就在那里。如同蛰伏的火山，沉寂，却蕴含着改写规则的可能。只是，他尚未找到安全“唤醒”和“引导”它的钥匙。
或许……钥匙就在那个对着夕阳发呆的怪人手中？在那些会自发微光的“灰荧石”里？在星舟文明遗留的、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里？
他需要接触“老莫”，但绝不能以现在这种虚弱且引人注目的方式。必须等待时机，或者……创造时机。
正思索间，布帘被极轻地掀起，阿帕闪身进来。她手中端着一个粗陶碗，里面是半碗温热、散发着淡淡谷物香气的糊糊。
“叶先生，吃点东西。”阿帕低声道，将陶碗递到叶辰床边。这是她用白天帮医疗所打扫和清洗绷带换来的少量食物——一种用粗粝麦粉和不知名块茎熬成的稀粥，虽然简陋，却是他们进入灰岩镇后第一顿像样的食物。
叶辰没有推辞，他现在需要任何能转化为体力的东西。在阿帕的帮助下，他慢慢喝下了那半碗温热的糊糊。粗糙的口感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饱腹感和暖意。
“琪雅怎么样？”叶辰问。
“还是老样子，睡得很沉，但呼吸和心跳都很平稳有力，脸色也越来越好。”阿帕看着旁边床铺上安睡的妹妹，眼中既有担忧也有一丝欣慰，“老医师下午又来看过，还是说不出了所以然，只说应该是好事。”
叶辰点点头。琪雅的蜕变是他目前为数不多的、确定的好消息。她的“盟约之誓”力量一旦完全觉醒，或许能成为他们在这个世界立足的重要依仗。
“玄灵呢？”
“她……”阿帕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她一直抱着那个坏掉的盒子，有时对着它发呆，有时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好像在回忆什么复杂的东西。我问她，她说在尝试重建里面的一些‘数据模型’和‘能量回路记忆碎片’。”阿帕显然不太理解这些词汇，但转述得很认真。
叶辰心中微动。玄灵在尝试修复或回忆终端数据？哪怕只是碎片，也可能包含宝贵的信息。尤其是关于星舟文明基础科技、能量运用或者这个世界现状的记载。
“让她继续，尽量别打扰她。如果她需要什么帮助，或者回忆起什么特别的东西，立刻告诉我。”叶辰吩咐道。
阿帕应下，收拾了陶碗，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叶先生，今天白天……疤脸张的事，不会就这么算了。我观察过，医疗所外面，一直有两个人轮流晃悠，看起来像是镇上的闲汉，但眼神总往这边瞟。是盯梢的。”
叶辰并不意外。霍岩或者疤脸张，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这几个“来历不明”又似乎“有点本事”的外来者。
“我们暂时安全，他们不敢在医疗所明着乱来。”叶辰平静地说，“但离开这里之后，就要小心了。阿帕，你这几天留意一下，镇上的守卫巡逻规律，有没有相对安全的、通往镇外或者偏僻角落的路径。还有，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能防身的小东西，不一定是武器，石灰粉、尖锐的石片、结实的绳索之类都可以。”
阿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用力点头：“我明白。”
“另外，”叶辰沉吟片刻，“明天，你想办法，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去镇子后山那个废弃矿坑附近看看，找找小豆子说的那种‘灰荧石’。不用多，捡几块小的带回来。”
阿帕虽然不解其意，但对叶辰的指令无条件执行：“好，我明天一早就去。”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几句，阿帕才离开布帘，回到琪雅床边和衣而卧，保持着半睡半醒的警觉状态。
夜深了。医疗所内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和油脂灯偶尔的噼啪声。叶辰却依旧清醒。他躺在床上，望着石屋顶部的黑暗，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
时间一点点流逝。约莫子夜时分，万籁俱寂，连镇上的狗吠都稀疏下来。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并非自然风声的响动，传入叶辰敏锐的耳中。那声音来自……医疗所的屋顶？或者说，是屋顶与后方岩石山壁连接处的缝隙？
不是老鼠，也不是夜鸟。那是一种……刻意压低的、衣物摩擦岩石和极其轻微的金属碰撞声？非常细微，若非叶辰感知远超常人，且处于高度警觉状态，几乎难以察觉。
有人夜探医疗所？还是……只是偶然路过的夜行者？
叶辰立刻屏住呼吸，全身肌肉放松，装作熟睡，但所有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那细微声响的每一个变化。
声音在屋顶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观察或倾听下面的动静。然后，极其缓慢地，向着他们这个角落的布帘上方移动。
是冲他们来的！
叶辰的心微微下沉。会是谁？疤脸张的人？霍岩派来的？还是……其他对他们感兴趣的家伙？
声音在布帘正上方的屋顶停住了。叶辰能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简陋的屋顶和布帘，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异常锐利和专注，仿佛在分辨着什么。
紧接着，叶辰感觉到怀中那块一直贴身存放、冰冷沉寂的星舟碎片，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如同睡梦中被惊扰的幼兽，发出本能的嗡鸣。
虽然震动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但叶辰确信自己感觉到了！与此同时，屋顶上那细微的声响也似乎顿了一下。
是碎片对某种同源能量的感应？还是屋顶上的人，身上有能引起碎片共鸣的东西？
星舟印记？！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叶辰脑海。难道屋顶上的是……“老莫”？！
他为什么深夜来此？是察觉到了碎片的异常？还是对白天疤脸张的冲突产生了兴趣？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叶辰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保持着呼吸的平稳和身体的放松，如同真正的重伤沉睡者。现在不是暴露的时候。无论屋顶是谁，在敌友未明、自身虚弱的情况下，静观其变是最好的选择。
屋顶上的“访客”似乎也极为谨慎。那审视的目光和细微的声响又停留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期间碎片再无异动。然后，声音开始极其缓慢地向后移动，逐渐远离，最终消失在医疗所后方的岩石山壁方向，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切重归寂静，只有夜风穿过石缝的微弱呜咽。
叶辰缓缓睁开眼睛，黑暗中，他的眼神锐利如刀。
不是疤脸张那种粗鄙之辈。来者身手敏捷，气息隐匿极好，且似乎对星舟能量有感应。是“老莫”的可能性极大。
他深夜独自前来窥探，说明他对医疗所里的“异常”已经有所察觉。是碎片白天被疤脸张冲突时无意引动了？还是琪雅沉睡中散发的“盟约之誓”气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管怎样，对方已经注意到了他们。这是一个危险信号，但也可能是一个机会。
“老莫”没有直接动手或现身，说明他也在观察和权衡。或许，他对持有星舟碎片或与星舟有关联的人，并非全然敌意？
叶辰轻轻抚摸了一下怀中那块冰冷的碎片。看来，这块从古巫教执事身上得来的东西，远比想象中更重要。它不仅可能是启动某些星舟设施的“钥匙”，还可能是一个……身份标识或信物？
那么，“老莫”会是友吗？还是另一个觊觎星舟遗产的势力？
疑问更多了。但至少，一条潜在的接触渠道，似乎在这夜幕下的无声窥探中，悄然显现。
叶辰重新闭上眼睛，不再强行思考。他将心神沉入那缓慢而规律的“龟息蕴元”呼吸中，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在黑暗中安静等待。
他知道，灰岩镇的平静只是表象。水面之下，暗流已经开始加速旋转。疤脸张的恶意，霍岩的算计，神秘“老莫”的窥探……以及他们自身恢复力量和探寻真相的迫切需求，如同几股交织的绳索，正在将他和他的同伴们，缓缓拉向一个未知的漩涡中心。
而他需要做的，是在被彻底卷入之前，尽可能地恢复力量，理清线索，并……找到可以借力或合作的支点。
东方天际，第一缕微光尚未浮现。但灰岩镇的夜，已然不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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