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之上，夜风如刀。
天地间一片死寂，唯有远处山峦轮廓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冷芒。钟七安盘坐于一块裂开的黑岩中央，衣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脊背。他的呼吸微弱却绵长，仿佛与这片古老大地的脉动渐渐同步。可体内那股力量却如脱缰野马，在经脉中横冲直撞，每一次奔涌都令他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他闭着眼，眉心一道暗金色纹路缓缓浮现，如同沉睡的龙鳞正被唤醒。
“不能再等了。”他在心中默念。
家族秘法《九渊归元诀》早已运转至极限，可那混沌能量非但未被压制，反而愈发狂躁，似要将他整个人撕碎重组。指尖微微颤抖，一缕黑焰自掌心窜出，瞬间灼烧掉身前半尺草木——连灰烬都没留下。
华瑶站在风暴边缘，手中结印未停。
她脚踏七星步，白衣翻飞如蝶，每一步落下，地面便浮现出淡青色阵纹，层层叠叠向中心蔓延。这是师门失传已久的“清漪锁灵阵”，据说是上古时期用来镇压暴走修士的禁术。此刻却被她以残缺之法勉强施展，只为替钟七安争取一线生机。
“七安，撑住！”她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呼啸的能量乱流。
钟七安没有回应。他的意识正在深渊中挣扎，眼前不断闪现过往画面：家族祠堂大火冲天，母亲跪在祖碑前引火自焚，父亲持剑断后，最终被数道黑影拖入地底……那一夜，他也曾试图反抗，可修为低微，连拔剑的力气都被抽干。
“我无能为力……”他曾无数次在梦中嘶吼。
但现在不同了。这股力量虽危险，却是他通往大道唯一的路。
“我不怕痛。”他咬破舌尖，鲜血喷出刹那，体表符文猛然亮起，竟与华瑶布下的阵纹产生一丝共鸣。
嗡——
空气震颤，一圈无形波纹扩散开来，连空间都出现细微扭曲。
华瑶瞳孔一缩：“怎么会？这纹路……和我们宗门典籍里记载的‘始源契印’如此相似？”
她不敢细想，只知此刻绝不能中断施法。指尖划破手腕，一滴精血落入阵眼，整座大阵骤然明亮三分，终于将肆虐的能量稍稍束缚。
可就在这短暂平静中，一股陌生讯息突兀涌入脑海。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信息洪流，直接烙印进神识深处。华瑶浑身剧震，双膝一软几乎跪倒。
“观测样本编号：x-7749……状态更新：进化进程突破临界点……判定为潜在完美容器……建议启动二级监控协议……”
断续、冰冷、毫无情感波动的内容不断冲击她的意识。
“谁……是谁在说话？”她艰难抵抗，额头渗出血珠。
讯息戛然而止，只留下最后一句模糊提示：“未完成的序列……即将重启。”
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她猛地抬头看向钟七安，却发现他体表的符文已由暗金转为银白，且隐隐流动，宛如活物。
“他们……在看着你？”她喃喃。
钟七安终于睁眼。眸中无瞳，尽是混沌漩涡。
“你说什么？”他嗓音沙哑，像是从地底传来。
华瑶强忍眩晕，踉跄上前：“有人在监视你！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称你是‘重点观察样本’，还提到什么‘完美容器’……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绝对不简单。”
钟七安沉默片刻，嘴角忽然扬起一抹冷笑。
“容器？呵……原来如此。”
他缓缓站起，周身气流自动避让，仿佛畏惧这具躯体中正在苏醒的东西。脚下岩石寸寸龟裂，却没有一块飞溅——全被无形之力禁锢在原地。
“既然他们想看我进化，那就让他们好好看看。”他说着，竟主动撤去对混沌能量的压制。
轰！
一股比先前强烈十倍的气息爆发而出，整个荒原为之震动。百里之外，飞鸟惊散，走兽伏地哀鸣。
华瑶脸色煞白：“你疯了？这样下去你会被反噬成空壳！”
“那就赌一把。”他目光如铁，“要么掌控它，要么死。我早就不怕死了。”
话音未落，天空骤然变色。乌云翻滚如墨，雷光隐现其间，却并非寻常雷霆，而是紫黑色的电蛇，带着腐朽万物的气息蜿蜒游走。
“天劫？”华瑶仰头，心头一沉，“不对……这不是针对修者的渡劫，更像是……规则层面的排斥反应！”
钟七安仰天长啸，双臂张开，任由混沌能量灌顶而入。皮肤开始龟裂，又迅速愈合，每一次修复都变得更坚韧几分。骨骼发出金属般的轻鸣，五脏六腑仿佛被重新铸造。
痛，深入灵魂的痛。
但他笑了。
“来吧，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华瑶咬牙，再次结印。这一次，她动用了师门禁术“灵引归心诀”，以自身神魂为引，试图与钟七安建立短暂共鸣，分担部分负荷。
两人气息交织的一瞬，奇异之事发生了。
她脑海中再度浮现那道高维讯息，但这次多了几个字：“检测到关联个体介入……标记为辅助变量Y-328。”
“我……也被盯上了？”她心头剧震。
可来不及多想，一股巨力将她掀飞出去。钟七安周身形成一个直径十丈的真空领域，所有物质皆被碾为虚无。他的身形在光影交错中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脱离这个世界的束缚。
“还不够……”他低语，“还差一点就能触及本质。”
华瑶挣扎起身，眼中含泪：“七安！停下！你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消失的！”
“如果消失意味着超越呢？”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中竟有万古沧桑，“华瑶，若我真的成了他们口中的‘容器’，你会亲手毁了我吗？”
她怔住，喉咙发紧。
“别说这种话……你能控制的，一定可以！”
“我不是问能不能，”他声音平静，“我是问你会不会。”
风声呜咽，无人回答。
远处天际，一道身影悄然降临。
玄冥子立于虚空，灰袍猎猎，手中拂尘轻扬，隔绝了外界窥探。他望着下方那团不断膨胀的混沌核心，眉头紧锁。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他低声叹息，“初代失败的阴影，今日竟要在你身上重现？”
他抬手掐算，指节连连跳动，却在某一刻猛然停住，面色大变。
“天机紊乱……连我也看不清结局了。”
正当此时，南方天穹裂开一道缝隙，赤焰魔君踏火而来，身后跟着十余名邪修精锐。
“好大的动静。”赤焰魔君冷笑，“本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在渡劫，没想到是你小子在玩命。”
玄冥子不动声色：“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是你能插手的地方。”
“嘿，老头儿，别摆谱。”赤焰魔君眯眼，“刚才那股波动你也感受到了吧？不止是我们，恐怕正道那边已经开始集结人马。若让他彻底失控，整个东域都要陪葬。”
玄冥子沉默须臾，点头：“说得对。但他若就此中断进化，之前一切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那就帮他稳住。”赤焰魔君一挥手，属下立刻布阵，“我知道你藏着不少底牌，别藏着掖着了。”
玄冥子深深看他一眼：“你为何帮我们？”
“因为我比谁都清楚，一旦某些存在真正降临，别说正邪之争，连人类能否继续存在都是问题。”他语气罕见凝重，“我虽嗜杀，但还不至于蠢到引狼入室。”
玄冥子缓缓颔首，终于取出一枚古朴玉简，轻轻抛向华瑶。
“接住！以你血脉激活，可在关键时刻稳定钟七安神志！”
华瑶接过，只见玉简表面刻满奇异符号，其中一处赫然与她师门阵纹同源。
“这是……？”
“初代实验的残卷。”玄冥子沉声道，“当年共有十二位候选者，钟七安是第十三个，也是唯一一个自发觉醒本能的。前十二人，全都死于‘天道反噬’——因为他们是被强行改造的容器，而他是自然进化的可能。”
华瑶心头一震：“你是说……他不是第一个？”
“不，他是唯一的变数。”玄冥子目光深远，“但正因为是变数，才最危险。那些高维存在不会允许不可控的因素成长。”
钟七安的身体已近乎透明，内部流淌着星河般的光带。他的意识漂浮在一片虚无之中，耳边响起无数低语。
“接受融合……成为通道……开启新纪元……”
“拒绝操控……保持自我……代价是湮灭……”
两种声音激烈交锋。
他看见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祭坛中央，四周悬浮着十二具水晶棺，每一具中都有一人，面容模糊，姿态各异，却都与他有着莫名相似。
“他们是……我？”
“不。”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转头，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祭坛边缘，赤足晃荡，穿着破旧布裙。
“你是第七个成功的复制体，但第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的。”小女孩歪头看他，“他们叫你x-7749，可我觉得，你该有个名字。”
钟七安怔住：“你……是谁？”
“我是第一个失败品。”她微笑，“Y-001。也是唯一逃出来的那个。”
他还想追问，画面骤然破碎。
现实世界中，他的身体猛然一颤，银白符文开始逆转流转。
华瑶察觉异样：“不好！他的意识正在脱离肉身！”
玄冥子厉喝：“快用玉简！现在！”
她毫不犹豫咬破手指，将血抹在玉简之上。
刹那间，玉简爆发出柔和青光，化作一道桥梁连接她与钟七安的眉心。
“回来！”她嘶喊，“钟七安！你还记得雁回山下的桃花吗？你说过，等修成大道，要带我去看看极北冰原的日出……你还记得吗！”
混沌深处，那道即将消散的意识微微一动。
“桃花……”他喃喃，“我还欠你一场日出。”
光芒暴涨，他的身体重新凝聚，符文归于平静，双眼恢复清明。
风暴停止了。
天地重归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赤焰魔君收起阵法，冷哼一声：“命真硬。”
玄冥子却依旧神色凝重：“这只是开始。他确实挺过了第一阶段，但‘未完成的序列’已经启动，接下来会有更多‘样本’被激活。”
华瑶扶住虚弱的钟七安，低声问：“你还好吗？”
他靠在她肩上，气息微弱：“我看到了……很多事。十二个人，十二次失败。还有……一个女孩。”
“什么女孩？”
“她说她是第一个失败品……名叫Y-001。”他艰难抬头，“玄冥子前辈，初代实验……真的只有十二人吗？”
玄冥子沉默良久，终是叹道：“官方记录是十二人。但我曾潜入禁地古卷库，发现一页残页写着：‘第十三序列计划启动，代号——归墟之子’。”
钟七安闭上眼：“所以……我不是意外，而是被设计好的？”
“或许两者皆有。”玄冥子望向星空，“本能觉醒是意外，但你的出生……未必。”
风起了。
远方天边，一颗本不该存在的星辰悄然亮起，闪烁三次后归于黑暗。
华瑶怀中的玉简，突然微微发烫。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某座废弃古城地下，一口尘封千年的青铜棺，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敲击声。
咚。
像有人在里面，轻轻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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