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
这个词,此刻在木子伊联盟的战场上,已不再是战术选择,而是化作了每一个还活着的将士,烙印在骨髓里的本能。
正面,失去了木子伊和王虎这两根最坚硬的脊梁,面对“玄龟”部抓住后方遇袭良机发起的、近乎疯狂的全面反扑,联盟的防线如同暴风雨中的茅屋,剧烈地摇晃、变形、破碎。一道道由血肉和意志勉强维持的临时阵线,在黑色的重甲浪潮冲击下,不断后退、收缩。每一步后退,都留下更多的尸体和更深的绝望。
但,没有人崩溃。
云渺接过了指挥权。这位素来以智谋见长的军师,此刻须发戟张,双目赤红,完全抛却了往日的儒雅。他不再固守中军大帐——那里早已被一枚巨大的投石砸塌了半边。他带着最后的传令兵和旗手,如同一颗活动的棋子,在战火最密集的前沿穿梭。他的命令简短、直接,甚至粗暴,不再讲究任何阵型章法,只剩下最原始的指令:“堵住那个缺口!”“把那辆冲车烧了!”“弓弩手,射那些扛梯子的!”“伤员往后撤,还能动的,拿起武器,跟我上!”
他把自己也当成了一名士兵。一柄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战刀,在他手中挥舞得毫无章法,却带着一股文人赴死的决绝,竟也砍翻了两名试图靠近的灰道轻步兵。他的衣袍被刀锋划破,脸上沾满烟灰血污,声音早已嘶哑,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仿佛燃烧着最后的生命之火,死死盯着战局的每一丝变化,将有限的人手像钉子一样,敲进最需要的地方。
士兵们看到军师都如此搏命,心中的怯懦被更深的悲愤和血性取代。他们不再奢望胜利,只是单纯地不想让身边的袍泽白白牺牲,不想让身后那片燃烧的营地落入敌手。三五成群,背靠断壁残垣,或是依托燃烧的车辆、倒塌的棚屋,进行着绝望而顽强的抵抗。一名盾牌手倒下,立刻有人捡起他的盾牌顶上;长枪折断,就抽出腰刀继续劈砍;弓箭耗尽,便抱起石头砸向敌人。他们用尽一切手段,拖延着“玄龟”部推进的每一寸脚步。
后方东北角,木子伊离开时留下的半数亲卫和残存的轻伤员、后勤兵,则面临着另一种炼狱。神秘组织的黑袍杀手们,似乎接到了某种不计代价的命令,攻势变得更加疯狂、更加不计伤亡。他们如同附骨之蛆,渗透、分割、围剿着每一个还在抵抗的联盟人员。伤员营已基本沦陷,大部分无法移动的重伤员惨遭屠戮,少数被藏匿起来的,也岌岌可危。物资仓库的火势已无法控制,熊熊烈焰吞噬着联盟最后的储备,热浪灼人,黑烟蔽日。
但在这里,抵抗同样惨烈。亲卫队长身中七刀,肠子都流了出来,却依然靠在一截烧焦的木桩上,用颤抖的手扣动弩机,射杀了三名试图靠近的黑袍人,直到力竭而亡。几名断了手臂的伤兵,用牙齿咬着火把,冲向敌人同归于尽。老陈后勤总长,这个平日里总是和账本、粮草打交道的老者,挥舞着一柄沾满血污的铁锹,带着一群工匠和文吏,死守着通往最后几处尚存仓库的狭窄通道,一步不退。
他们在坚守,坚守的并非阵地,而是一种信念——盟主带着最后的希望去执行那个疯狂的计划了,他们必须在这里,为盟主争取到哪怕多一息的时间!
天地之间,那超自然的对抗也进入了最激烈的阶段。金色巨鸟——“巡天炎雀”的每一次俯冲,都洒落漫天净化火焰,烧得黑暗光柱滋滋作响,不断蒸发、收缩。但黑暗光柱的反击也愈发狂暴,污秽的黑色雷霆和扭曲的触手疯狂抽打,在炎雀华美的羽翼上留下道道焦痕,几片燃烧着金焰的翎羽飘然落下,还未落地便化为光点消散。“观星”大阵的光芒明灭不定,显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整个黑风峡区域,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正在被内外力量撕扯的伤口。地面震动不休,天空光影诡谲,空气中充斥着狂暴的灵能乱流和刺耳的灵魂尖啸。寻常士兵在这等环境下作战,不仅要对抗有形的敌人,更要时刻抵御无形的精神侵蚀和身体不适,意志稍弱者,早已癫狂或崩溃。
时间,在这血与火、光与暗交织的炼狱中,被无限拉长,又仿佛飞速流逝。
每一息,都有生命消逝。
每一刻,防线都在变得更加支离破碎。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然而,转机,往往就孕育在最深沉的绝望之中,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首先出现异状的,是“玄龟”部的军阵。
那始终笼罩军阵、提供强大防御和力量加持的土黄色阵法光芒,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闪烁、扭曲起来!仿佛支撑其运转的某个核心枢纽,遭到了致命的干扰或破坏。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黯淡,阵法的效果大幅减弱!
正在猛攻的“玄龟”重步们,立刻感觉到了变化。原本坚固无比的铠甲似乎变得沉重,协调的步伐出现紊乱,力量也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攻势为之一滞。
云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变化,虽然不明所以,但绝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敌军阵法破了!机会!反击!把失去的阵地夺回来!”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
绝境中的联盟将士,爆发出最后的潜能,向着因阵法紊乱而陷入短暂混乱的“玄龟”前锋,发起了决死的反冲击!一时间,原本一边倒的碾压,竟然出现了局部的僵持甚至逆转!
几乎与此同时——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沉闷、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巨响,从黑风峡最核心、那道黑暗光柱的源头——神秘组织营地中央,轰然传来!
那贯通天地的黑暗光柱,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巨蟒,剧烈地、痛苦地扭动、收缩起来!其散发出的邪异威压和灵魂侵蚀之力,瞬间减弱了大半!
天空中的“巡天炎雀”发出一声高昂清越的长鸣,周身金焰大盛,趁势发动更猛烈的攻击!“观星”大阵也光芒暴涨,配合压制。
地面战场上,所有人,无论是联盟还是灰道士兵,都感到心头一轻,那股无时无刻不在的烦躁、恐惧和暴戾情绪消退了许多。
紧接着,更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庞大的、正在收缩扭动的黑暗光柱内部,隐约可以看到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比璀璨的银色光线,如同穿梭在黑暗巨龙体内的“针”,正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向着光柱最底部、最深邃的黑暗核心,疾速穿刺而去!
那道银色光线所过之处,黑暗如同遇到克星般退避、湮灭!
是木子伊!是他带领的那支十六人小分队!他们成功了?他们竟然真的通过“星径”,潜入了仪式最核心的区域,并且发动了攻击?!
这一下,不仅“玄龟”部因阵法源头的干扰而混乱,连正在猛攻联盟后方东北角的黑袍杀手们,动作也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慌乱!许多人下意识地望向营地中央的方向,攻势为之一缓。
联盟后方苦苦支撑的守军,压力骤减!
“盟主……得手了?!” 浑身是血、靠坐在一堵焦墙下的老陈,浑浊的老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化为狂喜,“兄弟们!盟主在打他们的老巢!坚持住!胜利是我们的!”
这消息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所有还在战斗的联盟将士心中那几乎熄灭的希望之火!
“盟主威武!”
“杀啊!为了联盟!”
“跟这些杂碎拼了!”
绝地之中,因这突如其来的双重变故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正面,联盟将士顶着阵法减弱的“玄龟”部,发起了更加凶猛的反扑;后方,残存的守军也鼓起余勇,向失魂落魄的黑袍杀手们发起了反击!
战局,在这血与火、绝望与希望交织的最后时刻,出现了微妙而关键的倾斜!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还不是胜利。木子伊的小分队能否彻底摧毁“源核”?那黑暗光柱中的银色光线能否坚持到最后?“玄龟”部在最初的混乱后,是否会重新组织起更可怕的进攻?神秘组织是否还有后手?
坚守,仍在继续。但这一次,坚守中已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混合着悲壮、决绝,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比珍贵的——希冀的曙光。
铁壁焚城,死战不退;星火归途,希望未绝。最终的结局,依然系于那黑暗核心中,正在进行着的、不为人知的终极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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