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抹金红,如同英雄末路的余烬,悲壮地涂抹在木子伊联盟据点的了望塔尖与飘扬的旌旗之上。白日里热火朝天的操演与备战的喧嚣,随着天色渐晚,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紧绷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汗水和尘土的气息,更添了几分铁锈般的冷冽,以及一种近乎实质的、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木子伊没有留在营帐中。他独自漫步在据点内,脚步沉稳,目光如沉水,掠过每一个角落,每一张面孔。他看到铁匠铺的炉火依然通红,学徒正打磨着最后一批箭簇,锉刀与金属摩擦的声音短促而尖锐;他看到医疗营的药师们正小心分装药粉,绷带被码放得整整齐齐,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苦涩药香;他看到负责伙食的老兵,正默默地将干粮和肉干分装进每个士兵的随身行囊,动作细致得近乎虔诚。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沉默的、有条不紊的准备。这种沉默,比任何呐喊都更有力量。
他走到据点中央的校场。此刻,这里已不再是训练场,而是即将出征的将士集结之地。没有按照常规阵列整齐排列,各营、各队依循最便捷的出击路线,错落有致地占据着校场及周边的空地。重甲步兵簇拥在一起,如同沉默的铁山,他们检查着彼此的甲胄系带,打磨着已经雪亮的斧刃刀锋;轻骑们安抚着略显焦躁的战马,低声絮语;弓弩手们最后一次校准弓弦的张力,箭囊拍打得砰砰作响。
木子伊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大骚动,将士们只是停下手中的动作,默默注视着他,眼神交汇间,无需言语,已传递了千言万语。
他没有登上高台,而是走到校场边缘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环视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斜照过来,为他挺拔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轮廓。
“弟兄们。”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的细微声响,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边,平淡,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天,快黑了。”
简单的四个字,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过了今夜,便是决战之日。” 木子伊继续道,语气依旧平缓,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该说的,该练的,该准备的,这些日子,我们都已做尽。此刻,我不想再说什么鼓舞人心的大道理。我只想问你们一句——”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或坚毅、或紧张的脸庞。
“你们的身后,是什么?”
短暂的沉默。有人低声回应:“是家……”
“没错,是家。” 木子伊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线,却依旧不显激昂,只是更加清晰、坚定,“是你们出生、长大的村落城镇,是盼着你们平安归去的父母妻儿,是春耕秋收的田地,是街坊邻里的炊烟。是那些或许平凡,却值得用命去守护的日日夜夜。”
校场上鸦雀无声,只有火把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灰道想要什么?他们想要永远的压迫,想要我们和我们的后人,永远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为他们的贪婪流尽血汗。神秘组织想要什么?他们想要用我们的尸骨,去填充他们那见不得光的邪恶仪式,去打开那可能带来无尽灾祸的‘门扉’。” 木子伊的语速稍稍加快,“他们看我们,或许只是一群碍事的蝼蚁,是可以被牺牲、被利用的棋子。”
他话音一顿,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但今天,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不是蝼蚁!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是手握刀枪、心中有火的战士!我们或许会死,会流血,会埋骨他乡!但我们的血,要流得有价值!我们的死,要让他们知道——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脊梁是打断的!想要我们的家园,想要我们的性命,就得用十倍、百倍的代价来换!”
“吼——!” 压抑到极致的情绪终于被点燃,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低吼,随即汇成一片低沉而狂暴的声浪,并不震耳欲聋,却仿佛地底岩浆在奔涌,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毁灭的力量。
木子伊抬手,声浪渐息。
“战术已定,各营任务,诸位主官已再三重申。雷烈将军的奇兵,此刻想必已潜伏于飞鸟渡的阴影中;李明统领的‘影牙’,也已在回音谷布下天罗地网。正面,有我,有王虎将军的破阵先锋,有李飞将军的箭雨覆盖,有你们每一个人的刀剑!” 他深吸一口气,“明日,当号角响起,我要看到的,不是犹豫,不是退缩!我要看到铁流向前,看到箭矢蔽日,看到敌人阵列在我们的冲击下崩塌!记住你们的阵型,记住你们的战友,更记住你们为何而战!”
“为了家园!” 一个嘶哑的声音喊道。
“为了亲人!”
“为了活下去!”
喊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整齐,更加决绝。
木子伊不再多言,他后退一步,向着校场上所有将士,抱拳,深深一躬。
没有命令,所有将士,无论军官士兵,齐刷刷地右手握拳,重重叩击在左胸甲胄之上。沉闷的撞击声连成一片,如同战鼓擂响,宣告着不屈的意志。
礼毕,木子伊直起身,目光投向西方——黑风峡的方向。最后一线天光正在那里沉没,无边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吞噬群山。
“各营主官,最后检查人员装备。子时之前,按预定方案,进入前沿潜伏阵地。丑时三刻,埋锅造饭,但不得见明火。寅时正,全军进入最高战备状态,等待我的号令!” 木子伊的命令清晰地下达。
“遵命!” 各级将领轰然应诺,迅速散开,回到各自队伍。
木子伊没有立刻离开。他走下土坡,穿行在即将出征的队伍中。他拍拍一个年轻重步兵的肩膀,检查他胸甲的扣环;他驻足在一队弓手面前,拿起一张硬弓试了试弦;他走到医疗营的队列前,对领头的医师点了点头。没有更多的话语,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却让被他注视过的每一个人,胸膛中都燃起一团更旺的火。
当他回到中军大帐时,天色已完全黑透。帐内,云渺、暗雪,以及几位负责后勤通讯的核心成员已在等候。巨大的沙盘上,代表敌我双方的小旗已经密密麻麻,决战态势一目了然。
“各部均已就位,最后一批‘破魔符’、‘静心丹’已分发至一线军官和精锐小队手中。” 云渺汇报,“雷烈将军处确认,已秘密抵达飞鸟渡预设区域,潜伏完毕。李明统领回报,‘影牙’主力进入预定阻击位置,张峰侦查小组已出发前往目标节点。暗雪大人那边,鹰嘴涧内应已清除,并已按照计划,反向发出了‘一切正常’的误导信号。”
“南省商会那边?” 木子伊问。
“我们的人已秘密控制了其总库房地下账房,拿到了部分关键账目,并破坏了三处主要走私码头。其会长已被秘密监控,暂时未打草惊蛇,但其切断我方物资的企图已无法实现。” 云渺答道。
木子伊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沙盘上代表神秘组织营地中央的那颗醒目的黑色标记——“源核”所在。
“万事俱备……” 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沙盘上那道代表黑风峡主峡的深深沟壑,“只欠东风。”
这“东风”,或许是战机,或许是变数,或许是那神秘访客所警告的、可能出现的“灾厄”征兆,又或许……是命运女神那不可预测的轻轻一瞥。
“盟主,那‘观星’一脉的访客……” 暗雪提醒道。
“他还在‘断肠亭’。” 云渺道,“未曾离去,也未有进一步接触。”
木子伊沉默片刻:“不必理会。若他真心为阻止灾厄而来,自会在关键时刻有所行动。若心怀叵测,此刻也由他去吧。我们的注意力,必须全部放在明日之战。”
他抬起头,眼中再无丝毫犹豫与彷徨,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与磐石般的坚定。
“传令全军:今夜好生休息,养精蓄锐。明日……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亦要崩断敌人满口牙!”
“是!”
众人领命退下。木子伊独自留在帐中,他没有去看地图或沙盘,只是静静走到帐边,掀开一角帘幕,望向外面无星的夜空。营火在据点各处明明灭灭,如同大地上倔强跳动的心脏。
他知道,无数人的命运,包括他自己的,都已绑在了明日那根即将点燃的导火索上。能做的,都已做尽。剩下的,唯有在血与火中,杀出一个未来。
他轻轻握住胸前的青色玉佩,温润的触感传来,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来自过往的宁静力量。
“老师,诸位先辈……请保佑这片土地,保佑这些英勇的儿郎。”
他低声祈愿,然后放下帘幕,转身走回案前,吹熄了烛火。大帐陷入一片黑暗,唯有他挺直的背影,如同山岳,静静等待着黎明前最黑暗时刻的过去,等待着决战曙光的降临。
据点之外,无边的夜色中,黑风峡如同匍匐的巨兽,沉默地张开了它那深不见底的咽喉。各方势力的最终棋子,都已悄然落定。一场席卷血肉、意志与未知力量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夜幕下,疯狂地酝酿着它的第一声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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