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天色依旧是浓稠的墨蓝，唯有东方地平线透出一丝极细微的鱼肚白，仿佛巨兽沉睡中翕张的眼缝。木子伊并未在营帐中等待，而是立于据点内最高的了望台，目光沉凝，望向“断肠亭”的方向，也望向更远处黑风峡那片仿佛亘古不变的黑暗。夜风凛冽，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眉宇间凝结的思虑。
“盟主。” 暗雪的声音如同幽灵般在他身后响起，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
“如何？” 木子伊没有回头。
“卧牛崖下，确有异常。” 暗雪言简意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地表温度高于周边三成，岩石缝隙中有微弱但持续的、非自然形成的幽蓝荧光渗出，与地气混合，形成淡淡雾霭。属下以‘地脉罗盘’探测，该处地下灵流紊乱，有被强行抽取、导向西北方向的迹象——正是黑风峡核心区域。确系人为阵法干预地脉无疑，且规模不小。” 她顿了顿，“属下未敢深入，也未触碰任何疑似阵纹之处。”
木子伊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一分。神秘访客关于“夺灵聚煞阵”抽取地脉的指控，得到了初步证实。这绝非寻常势力可为，其背后所图，恐怕真的大得惊人。
“云先生那边有消息吗？” 木子伊问。
“尚未有信号传来。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刻钟。”
就在此时，另一道身影匆匆登上了望台，是负责情报汇总的副手，脸色有些异样：“盟主，鹰嘴涧方向，暗哨最新回报！”
“讲。”
“子时三刻，确有一小队约二十人，着灰道‘暗鳞’特有暗纹服饰，试图接近涧口。他们发出的第一段接应暗号，与暗雪大人之前掌握的旧序列一致。潜伏的影卫按兵不动，待其发出第二段暗号时，使用了神秘访客提供的‘新变化序列’中的第一组……对方明显迟疑了片刻，但随后竟以正确的后续变化回应了！双方短暂对峙确认后，那队人迅速后撤，并未进入鹰嘴涧，而是退入了涧外密林，目前影卫正在远距离监视。”
木子伊眼中精光一闪。暗号变化被验证了！这意味着神秘访客至少提供了部分真实、即时的情报。鹰嘴涧的内应线路，对方了如指掌。
“命令暗雪所属影卫，继续严密监视那队‘暗鳞’人马，但不要打草惊蛇。同时，鹰嘴涧内部排查加速，务必在今日午时前，将内奸网络连根拔起！” 木子伊果断下令。
“是！”
下属刚离去，又有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来：“报——！云渺先生已回营，正在中军帐等候！”
木子伊立刻转身，大步流星走下了望台。
中军帐内，云渺已然在座，神色比去时更为严肃，甚至还带着一丝罕见的困惑。桌上，除了那枚“观星令”，还多了一卷古朴的兽皮地图和几片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玉简。
“云先生，情况如何？” 木子伊进门便问。
云渺起身，指着兽皮地图道：“盟主，老夫在‘断肠亭’见到了那人。他如约提供了三处阵法节点的具体方位与特征描述，极为详尽，甚至标注了守卫换班的大致规律和节点处能量波动的视觉特征。” 他指向地图上三个用朱砂圈出的点，位置正在神秘组织营地核心区域的外围三角。
“关于鹰嘴涧暗号变化序列，他也给出了完整列表，与刚刚回报的情况能对上。” 云渺继续道，然后拿起一片玉简，“至于南省商会……他给的线索非常具体，指向商会总库房地下三层的一个隐秘账房，以及三条通过偏远码头周转的走私线路。我已安排可信之人，持盟主手令，前往附近城镇的联盟暗桩，调动力量进行核实，最快晌午前能有初步回音。”
木子伊仔细看着地图和玉简：“他的反应如何？对我们提出的‘有限合作’模式？”
“他……” 云渺皱起眉头，“他似乎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早有预料。只是强调，阵法节点信息必须尽快利用，因为随着决战临近，阵法运转会日益加速，节点的防护也会增强。他同意只作为情报提供者与事后联络人，不直接介入我方指挥，但要求我们至少要在决战发动后的两个时辰内，对至少一处节点发起一次实质性的干扰或破坏尝试，以验证情报真伪并扰乱阵法。作为‘诚意’的进一步展示，他留下了这份东西。”
云渺指向最后一枚色泽温润的白色玉简。
木子伊拿起，神识沉入，玉简中并非文字，而是一段模糊但意境宏大的精神影像片段：无尽黑暗的虚空背景中，一道巨大无比、布满奇异裂纹的“门”的轮廓若隐若现，门扉似乎由非金非石的材质构成，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古老与破败气息。影像中，有细微的、仿佛来自亘古的嘶吼与锁链摩擦声回荡。仅仅数息之后，影像便溃散了，但那股沉重压抑的感觉却残留不去。
“他说，这是‘观星’一脉代代传承的、关于某处‘封印之门’的印象碎片，与我们即将面对的‘门扉’性质类似，但规模可能不及。” 云渺声音低沉，“意在再次强调事件的严重性。”
木子伊放下玉简，久久不语。对方步步为营，提供的“诱饵”越来越真实，也越来越让人难以拒绝。阵法节点、暗号、商会线索，甚至这震撼的精神影像……都在将那个关于“门扉”和“灾厄”的故事，一点点夯实。
“听风阁有回音了吗？” 他问。
“刚收到加密飞讯。” 云渺取出一张特制的薄绢，“阁中宿老回复，根据我们提供的关键词，他们紧急查阅了最高权限的‘寰宇秘录’残卷。其中确有提及，上古时期，因大战或天灾，于地脉交汇、能量畸变之处，偶有形成连接未知界域的‘不稳定裂隙’，或称‘灾厄之门’。先贤多以莫大法力或奇物封印之。‘源核’一词，在几处零星记载中，曾作为某种强大封印的‘核心’或‘钥匙’出现。宿老们认为，此事宁可信其有，建议全力阻止‘源核’被用于开启任何疑似‘门扉’的仪式，但同时警告，相关信息残缺，对手可能利用此等传说进行欺诈。”
来自“听风阁”的权威意见，同样模棱两可，既支持了神秘访客故事的部分可能性，也提醒了欺诈的风险。
木子伊闭上眼睛，将所有信息在脑海中碰撞、重组。地脉异常证实了阵法存在；暗号变化验证了情报时效性；“听风阁”支持了“门扉”传说的历史依据；对方步步为营却又“合情合理”的条件设置；还有那枚古老的“观星令”和震撼的精神影像……
“风险依然巨大，” 他睁开眼，目光已然变得清明而锐利，“但对方抛出的‘饵’，我们不得不尝。至少，破坏‘源核’和对付神秘组织首领，本就是我们目标。现在，我们有了更明确的下手方向和额外的、急需验证的情报。”
他看向云渺：“云先生，立刻召集雷烈、李明前来。我们要根据新的情报，调整最后的部署！”
片刻之后，雷烈和李明赶到。
木子伊将情况快速说明，然后指向地图：“雷烈，你飞鸟渡奇袭计划不变。但增加一项秘密任务：你部成功穿透敌阵、造成混乱后，若条件允许，分出两支百人规模的精锐小队，携带我特批的‘破阵锥’和‘爆炎符’，尝试向这两个较近的阵法节点（他指向地图上朱砂圈出的其中两点）进行快速突击。不求占领，只求制造足够破坏，干扰阵法运行！此为佯攻牵制，一击即走，绝不恋战！”
雷烈仔细记下节点位置，重重点头：“明白！搅他个天翻地覆！”
“李明，” 木子伊转向他，“‘影牙’主力任务不变。但张峰带领的侦查小组，目标调整：放弃对营地整体的能量观测，集中全力，秘密抵近这三个节点中最靠营地边缘、守卫可能相对松懈的这一个（他指向第三处朱砂圈），进行最细致的实地侦查，确认节点具体形态、守卫情况，并评估进行小规模、高精度破坏的可能性。如果机会极佳……我授予张峰临机决断权，可尝试破坏，但前提是必须绝对隐蔽，且确保能全身而退！”
“是！侦查与有限破坏！” 李明眼神灼灼。
“此外，” 木子伊语气加重，“你们两个部队，都要额外配备‘清心符’和‘护神丹’。若在行动中，感受到类似李明之前遭遇的莫名威压，或出现心神剧烈震荡、幻听幻视等异常，立刻后撤，并第一时间报告！”
“是！” 两人齐声领命。
“云先生，商会的线索核实，由你亲自督办，一旦确认，立刻采取行动，控制或破坏其关键节点，确保我后方物资无忧。同时，以我的名义，向所有参战部队下发最后一道战前指令：”
木子伊站起身，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明日决战，首要目标，击破灰道‘玄龟’部！核心任务，不惜代价，摧毁或夺取神秘组织守护的‘源核’！潜在使命，警惕战场异常，防范未知灾变！此战，不为一时胜负，更为阻断阴谋，守护一方安宁！望诸位同心戮力，死战不退！”
“遵命！” 帐内诸人，皆感受到那股破釜沉舟、却又肩负着更沉重使命的决绝之气。
随着最后指令的下达，整个联盟如同上紧了最后一根发条。兵力调配、物资分发、战术简报在高度紧张的氛围中高效完成。所有人都在等待黎明彻底到来，等待那决定命运的号角吹响。
木子伊再次独自登上了望台。东方，天色已亮了大半，朝霞如血，浸染天际。黑风峡的轮廓在晨光中愈发清晰，也愈发显得狰狞。
神秘访客的“饵”已经吞下，针对“源核”和阵法节点的利刺悄然部署。这究竟是一条通向破局的生路，还是通往更深陷阱的歧途？答案，即将在血与火、光与暗交织的战场上揭晓。
而此刻，在黑风峡另一侧，灰道终极联盟的“玄龟”大营深处，以及那隐藏在山林中的神秘组织营地中央，同样有无数双眼睛，在凝视着渐亮的天空，各自酝酿着风暴。
决战前最后的宁静，即将被彻底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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