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前夜
肃王的目光落在沈默手中那个油布包裹上。“何物？”
沈默将包裹置于密道内唯一一张简陋木桌上，小心翼翼地展开。油布内是一枚寸许长的铁质飞镖，形制普通，但镖身上沾染着已经凝固的暗红血迹，镖尾系着一小截断了的黑色丝线——与方才那片布料质地相同。
“这是李四在潜入者最后消失的巷口墙缝里发现的，应是打斗时对方遗落，或是故意丢弃。”沈默低声道，“镖身无毒，只是寻常暗器。但这丝线……”
沈默用两根手指拈起那截黑色丝线，凑到密道壁上嵌着的微弱夜明珠光线下。肃王凝目看去，只见那丝线虽细，却隐隐泛着一种极淡的、几不可察的紫色光泽，若非在特定光线下仔细分辨，绝难发现。
“紫蚕丝。”肃王的声音沉了下去。
“是，属下也验看了，确是紫蚕丝无疑。”沈默道，“此丝产于西南边陲深山中一种罕见的紫蚕，十年方得一季，产量极低，质地柔韧远超寻常丝线，且自带紫韵光泽。因产量稀少，向来只作为贡品，专供内廷。按制，除帝后可用纯紫蚕丝织物外，皇子、高位妃嫔及少数特赐功臣，也只能在衣饰中掺用少许，作为点缀。”
肃王接过那截丝线，指腹摩挲着。柔滑坚韧的触感，还有那股即便沾染了血腥气也未能完全掩盖的、独特的沉静檀香——来自布料内侧浸染的香气。紫蚕丝，宫中檀香，对王府周边地形的熟悉，以及能避开明哨、悄无声息潜至书房屋顶的身手……
“不是普通的内侍或侍卫。”肃王缓缓道，“能用掺了紫蚕丝的夜行衣，且衣内熏染此等品级檀香者，其主人在宫中地位绝不低。而其身手，若非影卫中的顶尖人物，便是某些贵人暗中禁养的、罕为人知的死士。”
沈默面色更加严峻：“殿下，若是影卫……”
“影卫直属父皇，若无父皇默许甚至授意，绝不敢擅闯亲王书房重地。”肃王打断他，眼中寒光闪烁，“但若是父皇之意，又为何要用如此明显带着宫廷印记的人？打草惊蛇，绝非父皇行事风格。”
“除非……是故意为之？”沈默迟疑道。
“故意留下线索，让我知道宫中有人对我动了心思，却又让我猜不透究竟是谁？”肃王冷笑一声，“这倒像是某些人惯用的伎俩，虚实相间，疑兵重重。齐王，或是德妃，都有可能。他们或许是想警告我，宫中亦有他们的眼睛和利刃，让我在追查旧事时有所顾忌。”
肃王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将那截紫蚕丝缠绕又松开：“但也有另一种可能——此人并非齐王一系，而是来自第三方。其主人或许并不想直接与我为敌，此番潜入，未必是行刺或窃密，而是……示警？或者，试探？”
沈默一怔：“示警？试探？”
“示警，是让我知道，暗处尚有他人关注着先皇后旧案，且势力已深入宫闱；试探，则是想看看我对这类潜入的反应，判断我的实力与底线。”肃王沉吟道，“若是如此，那今夜之事，反倒未必是坏事。至少让我们知道，除了明面上的齐王与暧昧不明的父皇，还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活动。而这条紫蚕丝的线索，或许就是他们故意留下的破绽——或是挑衅，或是……一种隐晦的联络信号。”
密道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夜明珠的光芒在肃王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他的眼神深邃如潭，里面翻涌着无数算计与权衡。
良久，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宫中檀香的来源，加紧去查。紫蚕丝的流向，尤其是近些年哪些宫室或人物得到过赏赐，暗中摸排。此事需万分谨慎，宁可查不到，也不能露出马脚。”
“属下明白。”
“另外，”肃王目光投向那枚带血的飞镖，“对方受伤不轻，麻药加上刀伤，短期内行动必然受限。传令下去，严密监控京城内所有地下医馆、药铺，以及可能藏匿伤者的暗桩。尤其注意，是否有宫中御医或与宫中有牵扯的医者，近日有异常举动。”
沈默眼中精光一闪：“殿下是想……顺藤摸瓜？”
“机会渺茫，但不可不试。”肃王点头，“对方既熟悉王府周边，在京城必有落脚之处或接应之人。受了伤，总要处理。这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刻。”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且慢。”肃王叫住正要转身的沈默，从怀中取出一块非金非玉、刻着繁复云纹的令牌，“调动‘幽影’，配合行动。记住，只盯梢，不接触，不交锋。一旦发现踪迹，立即回报，不得擅自行动打草惊蛇。”
沈默双手接过令牌，神色肃然：“幽影”是肃王手中最隐秘的一支力量，人数极少，专司潜行、追踪与情报搜集，平日极少动用。殿下此番连“幽影”都动用了，可见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还有，”肃王的声音压得更低，“明日宫宴，王府侍卫的调度，明松暗紧。你亲自挑选十二名好手，混入随行仆役中，以备不测。宴上情形诡谲，北狄使团、齐王、德妃，乃至可能出现的其他势力，都需提防。”
“殿下是担心……宫宴上会出事？”
“哈鲁与内侍的接触，齐王可能有的动作，还有今夜这潜入者背后的主人……明日宫宴，各方齐聚，是最好的舞台，也是最危险的猎场。”肃王眼中掠过一丝锐利，“有人可能会忍不住，在那时候做些什么。”
沈默重重点头：“属下必周密安排，誓死护卫殿下周全。”
肃王挥了挥手，沈默躬身退入密道深处，很快消失不见。
密道内重归寂静。肃王独自站在昏暗的光线下，目光再次落在那截紫蚕丝和带血飞镖上。紫蚕丝在微光下泛着幽暗的紫色，像一道凝固的血痕，又像一条无声的线索，蜿蜒指向那座恢弘而森严的皇城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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