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的石沟比想象中更难走。雨季山洪冲刷出的沟底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卵石,上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苔藓和湿软的腐殖土。沈墨初每一步都需异常小心,既要保持速度,又要避免脚下打滑,更要警惕周围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鸦的出现和那条路径指示,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石子,涟漪虽已扩散,但水底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他只能选择相信——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押注——这条“捷径”带来的时间优势,能抵消潜在的未知风险。
阳光被高耸的沟壁和上方茂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沟内光线昏暗,空气潮湿阴冷,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腐败的气息。寂静,只有沈墨初自己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衣料摩擦声,以及背上林晚星微弱却规律的呼吸声。敛光囊悬浮在侧,散发着恒定的微光,如同一个沉默的同行者。
按照鸦的描述,沈墨初在石沟中向东行进了约三里。地势开始变得陡峭,沟壁收缩,前方果然出现了一棵极其醒目的大树——一棵至少需三人合抱的古松,树干朝向沟内的一侧呈现出大片的、仿佛被雷火劈中后又经岁月风化的焦黑色,树皮皲裂翻卷,露出下面碳化的木质。而另一侧,却奇迹般地生长着苍翠的松针,生机勃勃,与焦黑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半边焦黑的古松……”沈墨初心中默念,警惕地观察着这棵奇特的树。灵觉扫过,没有发现明显的能量陷阱或异常生命波动,只有一种极其深沉、近乎麻木的“枯寂”与“顽强”交织的意念残留,仿佛这棵树本身,就是某种古老创伤的见证者。
他从古松焦黑的一侧缓缓绕行。刚转过树干,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
石沟到此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倾斜向下、布满了嶙峋怪石的乱石坡。石坡上的岩石大多呈青灰色,表面光滑,仿佛被水流经年累月地冲刷过。石坡尽头,隐没在一片更深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阴影之中,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沈墨初的目光快速扫过石坡,寻找着鸦所说的“品字形排列的青色岩石”。很快,他在石坡中段偏左的位置发现了目标——三块体积明显大于周围碎石的青灰色巨石,呈标准的品字形矗立,彼此间隔约有两米。岩石表面似乎有一些天然形成的、近似符文的纹理,但在昏暗光线下看不太真切。
没有犹豫,沈墨初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背上林晚星的位置,确保她不会滑落,然后迈步踏上了乱石坡。
脚踩在光滑的石头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坡度的倾斜和石面的湿滑增加了行进的难度。沈墨初将一部分灵力灌注双脚,增强吸附力,步伐变得如同岩羊般稳健。
当他走进那三块品字形巨石中间时,一股奇异的“失重感”和“方向紊乱感”突然袭来!仿佛周围的空间产生了轻微的扭曲,上下左右的感知变得模糊了一瞬。他立刻稳住心神,紧守灵台,按照鸦所说,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穿行。
三步之后,那种异样感骤然消失。
眼前的景象也截然不同。
他并没有走到石坡尽头,而是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直接出现在了一个狭窄、阴暗、充斥着水流回响和浓重湿气的天然裂缝入口前。裂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向内望去,一片漆黑,但能清晰地听到深处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声音空洞而悠远,来自地下。
“地下暗河支流……”沈墨初确认了方位。鸦的指引分毫不差。
裂缝入口处的岩壁冰冷刺骨,凝结着水珠。沈墨初侧身挤入,内部通道比他想象的还要狭窄和曲折,有时甚至需要低头弯腰才能通过。黑暗浓稠得几乎化不开,他不得不再次燃起指尖的白色灵光照明。光芒在湿滑的岩壁上跳跃,映照出千奇百怪的钟乳石雏形和深色的水渍。
越往里走,水流声越大,空气中水汽也越发充沛,带着一股地下河特有的、冰冷的矿物质气味。大约走了百步,通道豁然开朗,一个不大的地下洞穴出现在眼前。洞穴一侧,一条约两米宽的暗河在静静地流淌,河水呈现一种深邃的墨绿色,水面平滑如镜,倒映着沈墨初指尖的光芒,却显得更加幽深难测。河对岸是粗糙的岩壁,不见去路。
沈墨初停下脚步,仔细观察。按照鸦的说法,应该“顺着暗河支流的水声方向走”。他凝神倾听,水声确实来自上游方向(根据水流判断,他此刻处于下游某处)。他需要沿着河岸,逆流而上。
河岸是天然形成的、凹凸不平的岩石平台,勉强可供人行走,但湿滑异常,且有些地方被从洞顶滴落的渗水弄得泥泞不堪。沈墨初将灵力更多地灌注双脚,小心翼翼地开始沿河岸上行。
暗河寂静地流淌,除了水声,洞穴内再无其他声响。但这种寂静,反而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压抑。沈墨初的灵觉始终保持高度警戒,扫视着黑暗的河水、洞顶和前方未知的通道。他总感觉,在这片亘古的黑暗与水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
走了大约一刻钟,前方河道出现了一个拐弯。就在沈墨初即将拐过弯道时,异变突生!
原本平静如镜的墨绿色河水,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起来!不是水流加速,而是仿佛河底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搅动!紧接着,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带着刺鼻腥味的灰黑色雾气,如同喷发的火山烟柱,猛地从河面上升腾而起,迅速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洞穴拐角处的空间!
雾气不仅遮挡视线,更有一种侵蚀灵觉、干扰心神的力量!沈墨初只觉得眼前一黑,灵觉如同撞上了一堵粘稠的墙壁,难以穿透雾气感知后方。同时,一股混杂着怨恨、悲伤、迷茫的混乱意念,如同无数细小的针,试图钻入他的脑海!
“瘴母?!”沈墨初心中一惊。鸦提到的“被瘴母喜欢的湿地”,难道指的就是这条暗河附近?但这雾气出现得太过突然和集中,仿佛……是被刻意引动,或者被什么东西吸引而来!
他第一时间闭住呼吸,灵力外放,在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净化屏障,抵挡雾气的侵蚀和精神干扰。同时迅速后退几步,背靠岩壁,将林晚星和敛光囊护在更内侧。
灰黑雾气翻滚着,并不扩散,而是凝聚在拐角处的河面上空,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不断扭曲变幻的轮廓。那轮廓似人非人,仿佛由无数痛苦的面孔和挣扎的手臂勉强糅合而成,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怨念和死气。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瘴气精怪,更像是大量溺死或惨死于此地的生灵,其残魂怨念在特殊环境下,经年累月积聚、扭曲后的产物!鸦所说的“不太友好的原生住户”,恐怕指的就是这种东西!
“离开……滚开……”
“好冷……好黑……”
“陪我们……留下来……”
混乱的呓语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充满了诱惑与恶意。那雾气轮廓伸出几条由怨念凝结的、如同触手般的灰黑气带,缓缓地、试探性地朝着沈墨初延伸过来,所过之处,连岩石都似乎蒙上了一层腐朽的灰败。
物理攻击对这种东西效果有限,最重要的是驱散其核心怨念,或者净化。沈墨初眼神一冷,右手并指,指尖白色灵力高度凝聚,就要施展守秘人专门用于净化邪祟的“净灵咒”。
然而,就在他即将出手的刹那——
他背上,一直昏迷的林晚星,身体猛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不是苏醒的征兆,而是一种不受控制的痉挛!
与此同时,被她紧握在手中、贴在胸口的【火种刻印】,骤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灼热的暗金色光芒!这光芒穿透了她的衣物,甚至穿透了沈墨初的背部,如同一轮微缩的太阳在他身后亮起!
更令人心悸的是,一直安静悬浮的敛光囊,也仿佛受到了刺激,袋口封印的银色符文剧烈闪烁,内部三色光茧的光芒透过皮囊透射出来,尤其是那一点属于顾云深的暗金火星,疯狂跳动!
刻印、林晚星的火种、光茧中的火星——三者之间,似乎因为外部浓烈怨念和死气的刺激,产生了一种连锁的、不受控制的共鸣与……排斥?
“唔!”沈墨初闷哼一声,感觉背上的林晚星体温骤然升高,那【火种刻印】散发的热量更是烫得惊人。而敛光囊也出现了不稳定的震颤,仿佛内部的平衡正在被打破!
前方的灰黑雾气轮廓,在【火种刻印】光芒亮起的瞬间,发出了更加尖锐、充满痛苦和憎恶的嘶鸣!那光芒对它而言,仿佛是致命的毒药和挑衅!雾气剧烈翻滚,凝聚的轮廓变得更加狰狞,延伸出的怨念触手不再试探,而是如同毒蛇般猛然加速,朝着光芒的中心——也就是沈墨初和他背上的林晚星——狠狠刺来!
危机瞬间升级!
沈墨初顾不上去思考这突如其来的共鸣异变,战斗本能驱使着他做出了反应。他原本准备施展“净灵咒”的右手手势一变,左手迅速结印辅助,口中低喝:
“守御·明光障!”
一层更加凝实、带着柔和却坚定驱散之力的白色光障瞬间在他身前展开,如同半透明的墙壁,挡在了怨念触手的前方!
嗤——!
灰黑色的怨念触手撞击在白色光障上,发出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剧烈声响!触手前端迅速消融,但更多的怨念雾气从后方补充上来,疯狂地腐蚀、冲击着光障。光障表面涟漪不断,白色光芒与灰黑雾气激烈对抗,相互湮灭。
沈墨初感觉自己的灵力在飞速消耗。这怨念聚合体的力量比他预想的还要难缠,尤其是在这种地下封闭环境,怨气似乎能得到某种补充。而背后林晚星和刻印、光茧的异常,更让他分心。
必须速战速决!
他眼中厉色一闪,右手剑指再次变化,指尖灵力性质瞬间从“守御”转为“破邪”,更加锐利、更具攻击性!
“破邪·贯日!”
一道凝练如针、炽白耀眼的灵力光束,从他指尖激射而出,无视了前方纠缠的怨念雾气,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径直射向那灰黑雾气轮廓最中心、怨念波动最凝聚的一点!
这是守秘人针对灵体怨念类目标的点破杀招,极其消耗灵力,但威力集中!
白色光束瞬间没入雾气中心!
“嗷——!!!”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仿佛无数声音重叠在一起的惨嚎爆发开来!整个雾气轮廓疯狂扭曲、膨胀,然后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轰然炸散!大量的灰黑色怨念碎片四溅飞射,但在【火种刻印】散发的暗金光芒照耀下,以及沈墨初白色灵力的余波冲击下,这些碎片迅速消融、净化,化为缕缕青烟,最终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洞穴内的灰黑雾气也随之渐渐淡去,恢复了之前的阴冷与潮湿。河水依旧静静流淌,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
沈墨初微微喘息,收回了灵力。刚才那一记“贯日”消耗不小。他迅速检查林晚星和敛光囊的状况。
林晚星身体的颤抖已经停止,体温也恢复了正常,【火种刻印】的光芒重新内敛,只是握在手中依旧温热。她依旧昏迷,但眉头似乎蹙得更紧了些,仿佛在梦中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敛光囊也稳定下来,袋口符文恢复正常,内部透出的光芒恢复平静,只是似乎……比之前又黯淡了微不可察的一丝。顾云深的意识波动,依旧微弱。
危机暂时解除,但沈墨初的心情却更加沉重。刚才的异变说明,林晚星和刻印、甚至顾云深的光茧,对于这类强烈的负面能量有着极其敏感的反应,甚至会引发不受控的共鸣。这意味着,在前往白夫人诅咒核心那种怨念冲天的凶地时,林晚星本身就可能成为一个不稳定的“引信”!
而且,鸦的路径虽然避开了“某些人”的眼线,但这条路上的“原生住户”也绝非善类。刚才那怨念聚合体,恐怕只是开胃小菜。
必须尽快赶到“听雨阁”!
沈墨初不再停留,甚至顾不上仔细调息,背着林晚星,带着敛光囊,继续沿着暗河岸向上游快速前进。这一次,他更加警惕,灵力感知开到最大,时刻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下一次袭击。
好在,接下来的路途相对平静。没有再遇到那种成型的怨念聚合体,只有一些零散的、弱小的阴冷气息在暗河深处或岩缝中窥视,感应到沈墨初身上还未散尽的破邪灵光和林晚星怀中刻印的隐隐威慑,便悄然退去。
大约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沈墨初心中估算),前方水流声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变得更为空旷,隐约还有微弱的气流拂面。拐过一个大的弯道后,前方出现了亮光——不是自然天光,而是一种朦胧的、仿佛从水面折射上来的幽蓝微光。
暗河在这里汇入了一个更大的地下湖泊(或者说宽敞的河道),水面变得开阔。而在湖泊一侧的岩壁上,有一个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的粗糙石阶,向上延伸,通往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洞口处,有新鲜空气流入。
“樵夫小屋的入口……”沈墨初精神一振,加快脚步,登上石阶。
石阶不长,只有十几级。登上洞口,外面是一个被茂密藤蔓和灌木遮蔽的小平台,平台连接着陡峭的山坡。拨开藤蔓,一间简陋破败、由原木和石块垒成的低矮小屋,赫然出现在眼前。
小屋看起来废弃已久,门板歪斜,窗户破损,屋顶茅草稀疏。但正如鸦所说,这里地势隐蔽,背靠山崖,面朝深谷,易守难攻,确实是个临时落脚的好地方。
沈墨初没有立刻进入小屋。他先是用灵觉仔细扫描了小屋内外及周围区域,确认没有埋伏、陷阱或近期强烈的人为活动痕迹,只有一些小动物栖息的迹象。然后,他小心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屋内比外面看起来更糟。空间狭小,布满灰尘和蛛网,角落堆着一些早已腐烂的柴火和破旧工具。但至少能遮风避雨,相对干燥
沈墨初将林晚星小心地放在屋内相对干净的一角,用薄毯垫好。自己则迅速在门口和窗口布置了新的隐匿和警戒符咒,比山洞里的更加复杂一些。然后,他取出一些水和干粮,先给昏迷的林晚星喂了一点水,自己才草草吃了几口,盘膝坐下,开始抓紧时间调息恢复。连续赶路和刚才的战斗,让他的灵力再次临近警戒线。
敛光囊被他放在林晚星身边,以便随时照看。
夜色,随着洞外最后一缕天光的消失,彻底笼罩了山野。废弃的小屋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孤岛,沉寂在无边的黑暗与山林夜响之中。
沈墨初在调息中,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鸦那平淡清越的声音,以及那句“时机到了,我自会出现”。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乌木哨子。
这个“鸦”,到底是什么人?他的“朋友”和可能引来的“注意”,又会是什么?
还有林晚星……她什么时候能醒?醒来后,对于刻印,对于白夫人的召唤,又会有什么新的感悟?
无数疑问在心头盘旋,但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沈墨初强迫自己进入深层次的调息状态,必须在黎明前,恢复至少一半的战斗力。
夜深了。
小屋外,山风穿过林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偶尔有不知名的夜鸟啼叫,划破寂静,更添几分荒凉。
不知过了多久,调息中的沈墨初,耳廓忽然微微一动。
不是风声,也不是鸟叫。
是一种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叩击”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用指节,轻轻地、有规律地,敲击着小屋那扇破旧的木门。
叩,叩叩,叩,叩叩……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沈墨初猛地睁开眼睛,眸中锐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那扇门。灵力悄然提起,手中已然扣住了两枚破邪符箓。
是谁?审判庭的追兵?山林中的精怪?还是……鸦所说的,“朋友”或“注意”?
他缓缓站起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一步步走向门口。
叩击声,依旧不疾不徐地响着。
仿佛门外的人(或者东西),笃定里面的人已经醒了,正在耐心地等待着回应。
沈墨初停在门后,灵觉尝试穿透门板,却被一层无形的、晦涩的力量阻挡。他深吸一口气,左手轻轻按在门栓上,右手暗扣符箓,做好了随时应对任何情况的准备。
然后,他缓缓地,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夜色浓稠。
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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