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应下柳林村的活计，很是上心，第二天一大早就拾掇停当，背着他的罗盘、朱砂、符笔等一应老行头，风风火火出了门，说是先去实地看看，选个吉时。我和阿琪在店里，听着他临走时中气十足的招呼声，都笑了。老人家能重拾精神，这是好事。
午后阳光正好，我精神也比前两日好些，能靠着坐更长时间。阿琪正在整理药材，见我望着院外出神，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轻声问：“小凯，是不是……也想看看去？”
我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我这身子，哪能……”
“我推你去。”阿琪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开始收拾轮椅（是前几日赵老板送来的，说是方便我养伤），“王叔难得出手，肯定弄得热闹。柳林村离得也不远，就当出去透透气。再说了……” 她顿了顿，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你这当徒弟的，不得去给师父压压阵，看看师父的威风？”
我心头一动，看着阿琪亮晶晶的眼睛，终究是点了点头。去看看也好，总在屋里闷着，对恢复也未必是好事。
阿琪推着我，慢悠悠地向柳林村走去。路不算近，但她推得很稳。初夏的风带着暖意，吹在脸上，带着草木的清香，比药罐子里的味道好闻多了。路上遇到几个熟悉的乡邻，都热情地打招呼，询问我的身体，目光中带着真诚的感激和关切。我笑着应了，心里也暖洋洋的。
柳林村村口，早已聚集了不少人。新修的大牌坊高大气派，用的是上好的青石，雕着“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对联，很是气派。牌坊两侧，蹲着两尊新凿的汉白玉石狮子，威风凛凛，尚未点睛，少了些许神采。王叔穿着一身干净的灰色对襟短褂，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在牌坊下焚香摆案，神情专注而肃穆。周围围满了柳林村的村民，男女老少都有，脸上洋溢着喜气和期待。
“看，是小师父和阿琪姑娘！”有人认出了我们，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大家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带着善意和尊敬。阿琪推着我，来到人群前方。
“小凯，阿琪，你们怎么也来了？” 王叔看到我们，有些意外，随即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好好，正好让你看看，你王叔的手艺还没丢！”
“王叔，我们给您压阵来了。” 我笑着拱了拱手。
吉时将至。阳光正好，不偏不倚，照在牌坊正中。王叔神色一正，走到香案前，先是净手、焚香，对着四方，口中念念有词，行了祭拜天地、土地、山神的礼数。他动作一丝不苟，虽然年岁已高，但一举一动都透着老江湖的沉稳和规矩。
然后，他走到两尊石狮前，手捧一碗清水，以杨柳枝蘸水，洒净石狮周身，口中朗声道：“净水洒尘埃，秽气尽离开，开光开光，大吉大昌！”
净水仪式完毕，王叔又取过一张黄表纸，用朱砂笔在上面画了一道“开光点眼符”，符成之后，在香炉上绕了三圈，点燃，口中祝曰：“天清清，地灵灵，拜请祖师来显灵……” 都是一些常见的、用于祈福开光的通用咒语，虽不深奥，但由王叔这老道人口中念出，字正腔圆，韵味十足，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王叔神色更显庄重。他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支饱蘸了上好朱砂的毛笔，走到了左边雄狮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我也屏住了呼吸，看着王叔凝神静气的样子，眼前忽然有些恍惚。时光仿佛倒流，我仿佛又看到了很多年前，在镇外那座小小的山神庙前，年轻的王叔带着我，为庙里的土地公神像开光的情景。
那时的王叔，身板挺直，动作麻利，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那时候的我还是个扎着冲天辫的小豆丁，躲在他身后，好奇地探出头，看着王叔嘴里念念有词，拿着毛笔，在那灰扑扑的土地公神像眼睛上一点……
“一点左眼，见天时，风调雨顺！” 王叔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他手很稳，笔尖不偏不倚，在石狮左眼中心，轻轻一点！一点鲜艳的朱砂红，瞬间为那冰冷的汉白玉注入了一丝灵动！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赞叹。
“二点右眼，察地利，五谷丰登！” 王叔移步，笔尖再次落下，点在右眼。石狮的目光似乎活了过来，有了威严的神采。
接着，王叔又转到右边雌狮前，重复同样的步骤，口中祝词稍有变化：“一点左眼，辨是非，家宅安宁！二点右眼，识善恶，子嗣绵长！”
点完双眼，王叔并未停下，又走到牌坊正中，对着牌坊正中的匾额，笔走龙蛇，口中高诵：“三点灵光，照四方，福泽绵长！牌坊立此处，佑我柳林庄！” 最后一笔落下，在“柳林村”三字上轻轻一点。
“开光圆满，神狮镇守，百邪退避，人丁兴旺，六畜平安，大吉大利！” 王叔收起毛笔，对着牌坊和石狮，深深一揖。
“好！好！” 村民们齐声喝彩，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纷纷上前道谢。有人点燃了准备好的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震耳欲聋，青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喜庆的味道。
王叔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走过来对我们说：“成了！这开光啊，讲究个心诚、礼全、时辰准。心到了，神自然就灵了。”
“王叔，您这手艺，还是这么地道。” 我由衷地赞叹道。看着眼前神采奕奕的石狮和庄严的牌坊，再看看王叔虽然有了皱纹、但精神矍铄的脸，我心中感慨万千。岁月流逝，有些人老了，但有些东西，比如这手艺，这份对“规矩”的坚守，这份为乡邻祈福的心意，却如同这朱砂点下的灵光，代代相传，不曾褪色。
“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了。” 王叔摆摆手，但眼角的笑意藏不住，“不过啊，看到这手艺还能派上用场，乡亲们高兴，我这心里头，也舒坦！”
阿琪也笑着点头，递上水壶。
回去的路上，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靠在轮椅上，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心中一片平静。身体的伤痛依旧，道基的裂痕犹在，前路或许还有坎坷。但看着王叔重新挺直的腰板，听着柳林村喜庆的鞭炮声，感受着阿琪推着轮椅的安稳力量，我知道，有些东西，比修为更重要。
“奕航”的灯火会一直亮着，照亮脚下平凡而踏实的路。而我，也会在这条路上，慢慢走，慢慢养，等待着重新拿起“七星剑”的那一天。
（全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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