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从集市回来，已是下午。
自行车后座和横梁上挂满了东西：半袋富强粉、一桶菜籽油、用草绳拴着的两条冻鱼、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还有林晚书仔细挑的几块布料——一块藏蓝的给周凛川做裤子，一块红格子的给安安做罩衫，还有一块深灰的，预备给周轩的棉袄接长袖子。
周轩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个小小的面人，是个穿红袄的孙悟空，集市上老手艺人当场捏的，是周凛川给他买的“奖励”，因为他帮着提了不少轻便东西。
回到院里，正碰见王婶抱着安安在门口张望，小丫也在旁边玩雪。
“回来啦！安安可乖了，一点没闹，跟小丫玩得挺好。”王婶笑呵呵地把安安递过来。小家伙看到爸爸妈妈和哥哥，张开小手就要抱，小脸冻得红扑扑的。
林晚书赶忙接过，连声道谢，又把特意给王婶留的一包芝麻糖塞过去：“麻烦您一上午，这点零嘴给小丫吃。”
“哎呀，这么客气干啥！”王婶推辞不过，笑着收了。
刚把东西归置好，正烧水准备做饭，院门外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哗声，还夹杂着鞭炮脆响——不是整挂的，是零星的几个，大概是孩子们在放。
“谁家办事？”林晚书侧耳听了听。
周凛川正在归置买回来的肉，闻言说：“像是东边老陈家。早上出门时，看见他家门上贴了红纸。”
正说着，陈家的二小子陈卫东跑进了院子，脸上带着喜气，冲着屋里就喊：“周叔！林姨！在家吗？”
林晚书迎出去：“卫东啊，啥事这么高兴？”
“林姨！我哥明天娶媳妇！家里办席，想请周叔过去帮帮忙，搭把手！”陈卫东才十五六岁，嗓门亮得很，“我爸说了，周叔是当兵的，干活利索，又是咱院里的老住户，请您去帮着照应照应，主要是在院里支灶、搬桌椅这些力气活。中午晚上都在我家吃！”
这是院里邻居间的常事，谁家有红白喜事，各家出人出力，是情分也是惯例。尤其周凛川在院里男人里是出了名的靠谱能干。
林晚书回头看向周凛川。周凛川已经擦着手走出来，对陈卫东点点头：“行。明天几点？”
“一早！六点多就成！先得把借来的桌椅碗筷搬回来，还得在院里垒两个临时灶眼！”陈卫东见周凛川答应得爽快，更高兴了，“谢谢周叔！那我先去通知别家了！”
说完，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周凛川对林晚书说：“明天我去帮忙。家里要是缺什么，等我下午回来再说。”
“家里没事，你安心去。”林晚书笑道，“老陈家人厚道，他家老大结婚是大事，该去帮忙。就是活儿杂，你多穿点，外面冷。”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周凛川就起来了。他换了身半旧的深色衣裤，利索又不怕脏。林晚书给他热了昨晚剩的粥，又揣了两个热馒头在他口袋里。
“中午在那边吃，你也别客气，该吃就吃。”林晚书嘱咐。
“知道。”周凛川几口吃完粥，揣上馒头就出了门。
东边老陈家已经热闹起来。院门大开，贴着崭新的红双喜。院里人影憧憧，借来的圆桌、长凳堆在墙角，几个早来的汉子正一起搬动。空气里弥漫着煤烟和早早熬上的骨头汤的香气。
陈父看到周凛川，连忙迎上来：“凛川来了！快，屋里坐，先喝口热水！”
“不忙，陈叔。我先干活，哪里人手不够？”周凛川摆摆手，直接问道。
“那……那行，凛川就是痛快！”陈父也不再多客气，“正好，得把这些桌椅先擦洗一遍，摆开。后院空地要垒两个灶，砖和泥都备好了，老李头在那儿指挥，你去看看，他懂行。”
周凛川应了一声，摘下棉手套，卷起袖子就加入了忙碌的人群。
他话不多，但手脚麻利，搬桌椅时一人能顶一个半，垒灶眼时递砖和泥配合默契，需要搭高处的棚布时，他个子高，不用凳子就能够到。有他加入，原本有些忙乱的场面似乎很快就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临近中午，院里已大致有了模样。桌椅摆开，罩上了租来的红色塑料布。临时灶眼里柴火熊熊，大铁锅里炖着肉，蒸笼摞得老高，冒着白白的热汽。女眷们在屋里屋外穿梭，洗菜切菜，说说笑笑。
周凛川被安排和几个帮忙的邻居一桌。菜是实在的硬菜：大碗的红烧肉、整条的浇汁鱼、炖得烂熟的肘子，还有白菜粉条、炒鸡蛋等。主人频频劝酒劝菜，气氛热烈。
周凛川话不多，但该举杯时举杯，该吃菜时吃菜，偶尔和同桌人聊几句部队旧事或者厂里见闻，沉稳妥帖。
下午，迎亲的队伍快回来时，院子里更忙了。放鞭炮的、撒彩纸的、维持秩序看热闹孩子的，人声鼎沸。周凛川帮着把最后几张桌子摆好，又检查了一下灶火，确保宴席开始时能顺利上菜。
新娘子接回来，拜了天地，院里更是热闹到了顶点。周凛川站在稍远些的人群外围，看着那一对穿着崭新蓝布制服、胸戴红花的新人，脸上被众人调侃得泛红，眼里却是掩不住的喜气。
他想到了自己和林晚书结婚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大院里，没那么丰盛的席面，但那份热闹和真诚，却是一样的。
喜宴开始，周凛川依旧帮着端了两趟菜，直到陈父硬把他按回座位：“凛川，今天你可累坏了，赶紧坐下好好吃！剩下的让小子们忙去！”
这一顿直吃到天色擦黑。
散席后，周凛川又帮着把借来的碗盘粗略归整，桌椅摞好，等明天人家来拉。
等都忙活得差不多了，他才跟主家告辞。
陈父拉着他的手，硬塞给他一包烟和两包用红纸包着的喜糖：“凛川，今天多亏你了！烟你拿着抽，糖带回去给轩轩和安安甜甜嘴！”
周凛川推辞不过，只得接了。
回到家，林晚书正就着灯光缝补衣服，安安已经睡了，周轩在写作业。
见他回来，脸上带着疲色，袖口还蹭着点泥灰，林晚书忙放下针线：“回来了？累坏了吧？锅里给你热着饭菜。”
“吃过了，席面不错。”周凛川说着，把那一包烟和两包喜糖放在桌上，“老陈给的。”
林晚书拿起喜糖看了看，红纸上印着金色的“囍”字。“沾沾喜气也好。”她笑道，又看了看丈夫，“快去洗把脸，泡泡脚解乏。”
周凛川去洗漱了。周轩好奇地凑过来看喜糖。林晚书剥开一颗，塞进儿子嘴里，自己也含了一颗。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等周凛川收拾利索回来，屋里只剩下夫妻二人。灯光下，他脸上的疲惫更明显了些，但眼神平静。
“今天院里真热闹。”林晚书一边铺床一边说。
“嗯。”周凛川在床边坐下，“新媳妇看着挺本分，老陈一家人都高兴。”
“这种忙累点，心里是舒坦的。”林晚书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在这院里这些年，不就是这样互相帮衬着过来的。”
周凛川“嗯”了一声，表示赞同。他躺下来，长长吁了口气。
身体的疲乏是真的，但帮忙做完一桩喜事，心里那种踏实的、参与了邻里人情温暖的感受，也是真的。
窗外，偶尔还有零星的鞭炮声从远处传来，大概是孩子们在玩剩下的。
冬夜的寒意被厚厚的窗帘挡在外面，屋里，一盏灯，两个人，几句家常，便是忙碌一日后最好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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