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那声听不出情绪的嗯，像片羽毛似的轻轻落下，却砸得董鄂蔓萝心里七上八下。她低眉顺眼地退回队列里，感觉周围那些或探究或嫉妒的目光跟针似的扎在她背上。
完了完了？这就完了？五点天威值啊！就换来个嗯？老板您这反馈能不能再模糊点？是好是坏您给句准话啊！这不上不下的，比直接撂牌子还折磨人！
她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捶地痛哭，脸上却还得绷出一副奴才知错奴才惶恐的乖巧样，努力把自己缩成鹌鹑，降低存在感。
殿内一时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烛火噼啪的微响和几个秀女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章佳云珠偷偷剜了蔓萝一眼，嘴角忍不住得意地弯了弯，看吧，瞎显摆，惹皇上不高兴了吧！
御座之上，康熙端起手边的珐琅彩茶盏，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浮沫，目光却并未从名册上移开，那修长的手指在董鄂氏三个字旁边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方才那回答，《资治通鉴》，明得失，知兴衰，一个十五岁的满州秀女，家世微末，却能有这般见识？是真读了书，还是另有人教导，刻意为之，欲邀圣宠？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审视。这深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心思和算计。
然而，抬眸间，再次看到底下那少女微垂着头，脖颈勾勒出纤细又倔强的线条，神情看似恭顺，但那微微抿起的唇角和清澈眼神里残留的一丝未散尽的灵动的光，又不像全然是矫饰。
倒像是一块尚未雕琢的璞玉，不经意间透出内里的莹润。
他忽然想起梁九功回报的，她夜读《诗经》，想起雨中她那句“畏其疾，敬其泽”，再到方才那句萤火之光的旧事重提，一次次，都和他惯常见过的女子不同，有趣。
康熙放下茶盏，瓷器底座与紫檀木桌面接触，发出轻微却清晰的一声嗒，在这过分安静的大殿里，这一声轻响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紧。
蔓萝更是吓得眼皮一跳，差点没原地蹦起来。老板您又要干嘛？给个痛快行不行？
只见康熙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语气依旧平淡，却抛出了一个足以让所有人魂飞魄散的问题：
“若尔为君，”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当以何为先？”
话音落下，整个乾清宫正殿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太后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赞同，几位太妃更是面面相觑，脸色微变。
底下的秀女们更是吓得脸都白了，有几个甚至腿肚子开始发抖。这是什么问题？这岂是她们能妄议的？!一个答不好，就是僭越的大罪！掉脑袋都有可能！
章佳云珠先是一惊，随即差点笑出声来，赶紧死死掐住手心才忍住。董鄂氏啊董鄂氏，让你狂！这下看你怎么死！这问题怎么答都是错！说勤政？说爱民？怎么都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秀女来指点江山！
她几乎已经预见到蔓萝被拖出去的下场了，蔓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终极考题给砸懵了！大脑当场死机三秒钟！
若尔为君？当以何为先？
老天爷啊！康熙老板您不按套路出牌啊！这问题超纲了喂！这哪是面试秀女，这是面试内阁大学士吧？!我一个充电宝，你问我治国方略？
她感觉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心脏咚咚咚地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这题答好了，可能一步登天，答不好，直接game over，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
系统！系统救命啊！快！最贵的那种分析方案！快！蔓萝在心里疯狂尖叫。
【叮！检测到超高难度致命问答！分析关键词：康熙、为君之道、优先。紧急检索数据库及历史案例，结合宿主现代思维背景，强烈建议采用民本思想结合极致谦卑姿态进行回应！最大限度规避政治风险，同时展现独特视角！消耗天威值：15点！是否采纳？】
十五点？你怎么不去抢！蔓萝心在滴血，这简直是趁火打劫！但这时候别说十五点，一百五十点她也得换啊！
“换换换！快！”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已扣除15点天威值。当前天威值：137.76\/。建议回答模板及情绪渲染已输送。】
一股清凉气流涌入脑海，蔓萝瞬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狂跳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点。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动作快得差点把旁边的兆佳舒兰带倒，声音都带上了真实的、被吓出来的颤抖，头埋得低低的：
“皇上圣明！奴才万万不敢僭越！此等军国大事，岂是奴才一介微末女子所能妄议的！奴才惶恐！”
她先哐哐磕了两个头，把姿态放到最低，充分表达了自己被这个问题吓破胆的真实反应。
康熙看着她这吓得几乎要缩成一团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但语气依旧平淡：“朕准你言之，恕你无罪。”
蔓萝这才像是稍微定了定神，但声音依旧带着颤音，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句地斟酌道：“奴才谢皇上恩典，奴才愚见，奴才窃以为……”
她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才极轻极快地说出了那句最关键的话：“君者，当以民为先。民安，则国本稳固。”
说完，立刻又把头深深埋下去，肩膀微微发抖，一副我说了我不敢说的但我真的说了皇上您千万别砍我头的怂样。
民安则国稳，这五个字，清脆又带着怯意，清晰地回荡在大殿里。
很简单，甚至有些朴素的道理，但在这一刻，从一个跪在地上、吓得发抖的小秀女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份量。
没有引经据典，没有夸夸其谈，甚至没有提及具体的文治武功，只是回归到了最根本的民。
太后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虽然快得无人察觉。这丫头，倒是懂得根本，也没失了分寸。
几位太妃也松了口气，这回答，安全，甚至可以说有点聪明。康熙看着底下那个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砖里的身影，眸光深邃。
民为先……这话，朝堂上那些大臣们日日都在说，奏折里篇篇都在写，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味道却截然不同，没有那些冠冕堂皇的修饰，没有夹杂私心的算计，就是最简单、最直白的认知。
是她真的这么想？还是误打误撞，说出了最不会出错的话？
他想起她那个只是五品小官的父亲，想必家境寻常，更能体会民间疾苦？所以才有此一言？
有趣的巧合？还是大智若愚？
章佳云珠在一旁都快把帕子撕碎了！这算什么回答？这么简单？皇上怎么可能满意！快训斥她！快撂牌子啊！
然而，康熙沉默了片刻。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就在蔓萝觉得自己膝盖都快跪麻了，心脏快要停止跳动的时候，只见御座之上的皇帝陛下，终于有了动作。
他微微抬手，旁边侍立的梁九功立刻极有眼力见地躬身递上一支沾了朱砂的御笔。
康熙接过笔，目光在那本摊开的秀女名册上扫过，笔尖悬停片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着那支仿佛握着生杀大权的朱笔。
终于，那笔尖落下，在正白旗董鄂氏那一行旁边，流畅地、毫不犹豫地画了一个圈，朱红醒目。
梁九功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瞬间松弛，脸上立刻堆起无比灿烂的笑容，挺直腰板，拉长了那特有的尖细嗓音，高声唱道：
“正白旗，董鄂氏——留——牌——子——”
这三个字，如同天籁，砸进蔓萝的耳朵里。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难以置信而睁得圆圆的，甚至忘了掩饰表情，就那么傻乎乎地看着御座的方向。
留牌子了？她过了？这地狱难度的终极面试，她居然过了？就靠着那句民安则国稳？
巨大的惊喜如同海浪般瞬间将她淹没，冲得她头晕目眩，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
【叮！检测到宿主成功通过殿选，获得留在宫中的资格，极大提升长期接近能量源的可能性，奖励天威值：+80！】
【叮！检测到宿主方才回答引动真龙天子深度思索与赞赏（微弱），获取天威值：+20！】
【当前天威值：237.76\/！】
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如同最美妙的音乐！一百点！整整一百点天威值！
值了！那十五点花得太值了！哈哈哈哈！
蔓萝赶紧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才勉强压下疯狂上扬的嘴角，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兴奋。
“奴才谢皇上恩典！谢太后娘娘恩典！”她声音都带着激动的颤音，再次磕下头去。
章佳云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看着蔓萝那副走了狗屎运的狂喜样子，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表露分毫。
康熙看着她那想笑又拼命忍住、眼睛亮得惊人的模样，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将朱笔递回给梁九功，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下一个。”他淡淡开口，目光移向名册上下一个名字。
殿选继续，但所有人的心里都明白，这个叫董鄂蔓萝的五品官之女，从这一刻起，不一样了。
蔓萝晕乎乎地跟着引路太监退出大殿，感觉脚步都是飘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忍不住偷偷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乾清宫。
嘿嘿！康熙老板！你的小充电宝，成功入职啦！
而殿内，康熙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目光掠过名册上那个新鲜的朱红圈记，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萤火之光，民安国稳，董鄂氏，朕倒要看看，你还能给朕带来多少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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