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托孤!
只要雍王还没真正踏入长安,他窦文场就还有时间和空间!
然而,德宗皇帝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刚放下的心又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
皇帝的声音断断续续说道:“复……复设……天……天策府!……授……李謜……天策……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节制……除了神策军外……京畿及关中诸道兵马!”
“天策府大将军”!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接连炸穿窦文场的脑海!太宗!这是太宗文皇帝李世民登基前才拥有的、凌驾诸王公之上、权倾朝野的无上尊荣!
这是能开府建牙、自置心腹、掌控强权的顶级武职!
“开府仪同三司”更是位极人臣的巅峰标识!
而“节制京畿关中诸道兵马”——这简直是把帝国腹心的兵符,铸成了悬在他窦文场头顶的利剑!
完了!老皇帝猜忌自己了!
一旦李謜携此诏书、借大胜之威回京…立刻就能拉起一杆大旗,聚起一支足以抗衡、甚至碾压神策军的精锐班底!
他窦文场一手遮天的权势开始动摇!
“所幸…神策军还在咱家掌中死死攥着!这长安城的三尺黄土之上,终究…终究还是我窦文场说了算!李謜小儿,纵有‘天策’虚名,又有何惧?!”
德宗皇帝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窦文场,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朕……亏欠他太多……大唐更亏欠他!藩镇割据……节度拥兵……财赋枯竭……朝堂朋党……太子(李诵)病笃……李纯,虽是獾郎的兄长……却……无法经国……”
他细数着帝国的沉疴痼疾,如同在用钝刀一遍遍凌迟自己的心:“满朝衮衮诸公……贾耽、杜佑、高郢、郑珣瑜……柱石之臣……奈何……垂垂老矣……陆贽赤诚耿介……却……远谪忠魂……李晟、浑瑊……国之干城,将星俱陨……如今……朝堂之上……竟剩……裴延龄之流……沐猴而冠……李实等辈……唯知……攀附结党!”
他喘息着,目光死死钉在窦文场的脸上:“窦卿……你也老了……朕……替你……找个——帮——手——!”
窦文场的脸色瞬间由青转白,最后变成一片死灰!
那句“找个帮手”,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锥般的寒意,直刺他权欲浸透的心脏!
这哪里是帮手?分明是要分权!
是要从他窦文场牢牢把控了半辈子的帝国权柄——尤其是那如臂使指、赖以横行的神策军权——上,生生剜去最大、最关键的一块!
天策府!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老东西临死前竟然布下了这么狠的一招!
窦文场的怨恨如同毒蛇噬心!
他猛地抬头,眼中凶光一闪即逝,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瞬间闪过无数算计。
圣意已决!安西大捷的军功、李謜在民间的声望、加上陛下此刻明确的倾向……毫无功绩的广陵王李纯在如此煌煌大势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电光石火间,这位权倾朝野的老宦官已然做出了决断。
“陛下圣明!”窦文场扑倒在地,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的声音清晰可闻:“安西大捷,扬我国威!雍王智勇无双,深孚众望!这才是真正能托付江山、安定社稷的擎天之柱!陛下放心!老奴这就去办!”
“老奴即刻拟旨!派左神策军副使杨志廉前往接驾!持诏书,率五百精骑,沿途各州府以藩王最高礼仪供奉迎接,日夜兼程,恭请雍王殿下銮驾回京!若有半分差池,老奴提头来见!”
“老奴即刻会同贾耽、杜佑、高郢、郑珣瑜、裴延龄几位大人商议,在殿下在京旧邸即刻按规制扩建修缮!所需物料、工匠,由内库优先拨付,务必在殿下抵京前完工!”
“待殿下回京之日,老奴当会同四位宰辅大人亲率在京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出城五十里郊迎,以示尊崇!”
他声音洪亮,条理清晰,将每一个细节都拔高到极致,话语间透出的谦卑恭顺,与他片刻前那深沉晦暗的气场判若两人。
“窦大人似乎忘了天策府……该如何筹措?” 宋若宪的声音不高,却精准地提醒道。
窦文场叩首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抬眼,淡淡地说道:“天策府……事关重大,还是等雍王殿下回京,再行之商议吧。”
宋若宪眼中怒气翻涌,却被姐姐宋若莘一个极淡的眼神止住。
“陛下!老奴告辞!”他起身,动作利落。
起身瞬间,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极快地扫过龙榻和一旁的姐妹俩。
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此刻显得无比郑重。
他躬身倒退几步,随即转身,快步离去。
那离去的背影,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深不可测的沉稳。
寝殿内骤然陷入一种粘稠的寂静。
龙榻上,德宗皇帝紧闭的眼皮下,眼珠突然动了动。
这番滴水不漏的陈辞!窦文场,这老奴……朕重设天策府,他居然没有当面提出反对,只是“另行商议”!
是祸?是福?獾郎……能捏住这滑不溜手的毒蛇七寸吗?
“人心……” 德宗残存的意识在黑暗深渊中痛苦翻滚。
最难拿捏的便是人心!
甘露之变那夜的血雨腥风骤然涌上心头!
那时,窦文场、霍仙鸣……这些忠仆是如何以身为盾,护着他在这深宫重阙中死里逃生!他们那时的赤胆忠心,他从未怀疑!那是用命换来的忠诚!
可人是会变的啊!如同这腐朽的躯体,人心也会在权力的侵蚀下悄然变质。
不知从何时起,当他察觉到窦文场已权倾朝野,耳目遍布宫禁,连宰辅都需看其眼色时,德宗悚然惊觉,自己竟已无能为力去制约这条曾忠心护主的猎犬!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衰老与病痛早已抽干了他的力量,帝王权柄在病榻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眼睁睁看着这条蛇盘踞壮大,自己却已力不从心!
巨大的忧虑与更深的衰竭感如潮水般淹没了他残存的意识。
他此刻连掀动眼皮都做不到,只能从喉间挤出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嗬…嗬…”声。
宋若莘垂眸,手中依旧捏着那份《满江红》的词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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