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山路上盘旋了三个小时。
林墨坐在副驾，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怀表的表盖，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让他想起父亲凌晨时按在他肩上的重量。
后排三个人挤在一块儿，林航枕着林域的肩膀打瞌睡，口水流了人家一袖子；
林溪抱着木匣子，头靠在车窗上，盯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景色发呆。
“哥，”林溪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你说妈给咱们的通讯器，到了书院还能用吗？”
林墨还没答，林域先乐了，胳膊肘捅捅林航：“航子，醒醒！问你呢！”
他嗓门敞亮，“妈那脑子转得比谁都快！能让咱在这儿吃瘪？估计早把书院后厨哪锅汤咸哪锅淡都摸透了，连看门大爷遛狗时间都算准了！防火墙？给她挠痒痒都不够格！”
他话里带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可攥着铜书签的手却出卖了他——指节泛白，勒得死紧。
林航被捅醒，用袖口抹抹嘴，嘟囔着：“我梦见爸那辆二八大杠了，横梁上红布条被风吹得呼啦啦响，颜色特正…跟妈今天系的红头绳一个色儿。”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就是车链子老掉，烦得很。”
车里静了片刻。
几个人目光都落在手腕上，那根用老槐树枝磨出来的红绳，在昏暗的车厢里泛着温润的光。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从上车起就没说过话，这会儿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传来：“潜龙书院，到了。”
车缓缓停下。
四兄妹下车，脚下是青石板铺就的广场，平整得不见一丝缝隙。
晨雾还未散尽，丝丝缕缕地缠绕在远处高耸入云的门廓上。
那门——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一道撕裂空间的屏障。通体由某种暗金色金属构成，表面流动着水波般的纹路，时而汇聚成古老的篆文，时而又散作星图。
门框两侧是两株巨大的青铜树，枝叶繁茂，每片叶子都在缓缓旋转，发出细微的机械嗡鸣声。
“我靠，”林域压低声音，眼睛却亮得惊人，“活的？这玩意儿是活的吧？”
林溪已经蹲下身，指尖触碰地面。青石板冰凉，却有极其细微的震颤，像整座山在呼吸。
她闭眼倾听，耳边传来无数齿轮咬合、链条传动的和鸣。
林航则仰着头，目光追随着青铜树上空那些若有若无的光轨——磁悬浮导流带，构建出一个隐形的立体交通网。
他的大脑已经开始自动计算最优路径和能量损耗。
林墨没动。他只是静静站着，任由晨雾沾湿睫毛。
他的通讯器在掌心发烫，屏幕上跳出一串代码，那是书院大门在向他发出邀请——或者说，考核。
【身份验证：林氏四胞胎】
【专业方向：信息安全、交通运输、地产规划、车辆工程】
【入学资格：特批】
【进入方式：同步】
他指尖在虚拟键盘上轻点，选择了“是”。
刹那间，四枚通讯器同时发出清越的鸣响。
青铜树上的叶子旋转速度陡然加快，光轨汇聚成四道，分别投射在四兄妹身上。
林墨的光是冰蓝色，林航是银白色，林域是赭石色，林溪则是铜绿色。
“哥，”林溪拽住林墨的袖子，声音有点抖，“我…我有点怕。”
林墨反手覆上她的手，掌心的怀表硌着两人肌肤：“怕啥，咱四个绑一块儿呢。妈说的。”
话音刚落，那道暗金色的门无声开启，门内是纯粹的白光，暖意融融。
“走吧，”林墨深吸一口气，率先迈步，“别让爸妈等太久。”
他踏入光中的瞬间，怀表自动弹开，表盘指针疯狂倒转，最终停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凌晨三点十七分。
父亲的声音隔着二十年光阴传来：“琴儿，别怕，我守着你。”
紧接着是母亲的痛呼，婴儿的啼哭。
数据流直接灌入大脑，他“看见”自己皱巴巴的模样，看见弟妹们接连出生，看见奶奶用老榆木扁担挑着红鸡蛋报喜。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他明白，这是书院在读取他最柔软的记忆。
“哥，你慢点！”林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回音。
林墨回头，看见三个弟妹也踏入了光中。
林航悬浮半空，交通线路虚影环绕；
林域脚下土地轮廓浮现，高楼拔地又倒塌；
林溪被拆解成齿轮零件，又精密重组。
他们都在经历各自的“洗礼”。
而他眼前展开的是庞大的数字星河，林氏产业版图在其中闪烁。
他触碰一颗代表王叔背叛的暗星，听见母亲的声音：“墨儿，技术是把刀…别让刀，反伤了执刀人的心。”
他收回攻击代码，改为修补重构。那颗星重新亮起，光芒更纯净。
“做得好。”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林家长子，通过。”
光晕收缩，将他们温柔推向真实的地面。
四人相继落地，眼中含泪却倔强不落。
“哥，”林溪攥紧工具箱，声音发哑，“我刚才…看见外婆了。她拿铜工具箱跟我说，‘溪儿，别怕，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
林航深吸一口气：“我外公拿竹板敲我脑袋，说‘学不会稳当就滚回修车铺’！”
林域低头看手，赭石色光还在流动：“奶奶拿算盘崩我脑门，‘账算不清别姓林’！”
林墨没说话，只把怀表举到胸前。
表盖内侧多了一行小字，林琴的字迹——
“四颗心，一条命。”
他眼眶又热，咧嘴笑了：“妈这礼物，够沉的。”
他们此刻站在一座悬浮平台上，四周云海翻腾，隐约可见飞鸟状、古树状、甚至巨大飞船状的楼阁。
“欢迎来到潜龙书院。”一个穿青色长袍的年轻人不知从何处出现，托着玉简，微笑得体，“我是接引使，编号零七。从今天起，你们将学习如何‘潜龙在渊’。”
林航上前一步，礼貌鞠躬：“学长好。请问，书院有多少学生？”
“今年，一千二百人。”零七答得快，“但你们四个，是唯一被允许‘同步入学’的。”
“为什么？”林域问。
零七笑容深了些，目光落在他们手腕的红绳上：“因为你们的母亲，向书院捐赠了一个‘关系模型’。她说，这世上最强大的系统，是血缘。书院认可她的理论。”
四兄妹同时怔住。
零七话锋一转，语气带上几分公事公办的压迫感：“不过，潜龙书院每年淘汰率超六成。你们四个靠‘特殊关系’进来的，要是第一个月跟不上进度，可没人给你们兜底。别以为有母亲的面子在，就能混日子。”
林墨低头看向通讯器，屏幕跳出新信息，发送人“母亲”：
“无论在哪里，家永远是你们的后盾。记住，你们是一个整体。”
他忽然明白了，那枚芯片里的“共生协议”，是林琴用最原始的方式，给书院上了一课。
“请随我来，”零七转身，长袍在云海间划出青色涟漪，“你们的宿舍是‘四象阁’，独栋。书院说，阖家团圆，才能潜龙在渊。”
他们踏上一条光构成的桥，桥身透明，可见下方深渊里闪烁的星光。
走到桥心时，林溪忽然停下，回头望。
来时的门已消失，只剩一片金色光晕缓缓闭合。
“看啥呢？”林域拽她。
“没什么，”她转回头，笑得眉眼弯弯，“就是觉得，妈肯定还站在老槐树下，听风里有没有咱们的声音。”
她举起通讯器，对着光晕方向轻轻晃了晃。
零七回头，看见四个年轻人手拉着手，手腕上的红绳在光中连成一条笔直的红线，绷紧如弦，伸向未知远方。
他想起玉简上的批注：【林氏四胞胎，身负家国产业之命，然其根，在母。】
桥身开始有节奏地晃动，像母亲的摇篮曲。光晕彻底闭合，脚下的桥变得坚实。
“欢迎回家，”零七轻声说，像是对他们腕上的红绳低语，“这是第一次。”
林墨握紧怀表，林航攥紧飞机钥匙，林域攥紧铜书签，林溪攥紧工具箱。
他们迈出了第一步，走向潜龙书院深处。
身后，云海翻涌，将他们的身影渐渐吞没。
而在遥远的林家老宅，林琴和林振辉站在老槐树下，看着东方初升的太阳。
林琴手腕上，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根红绳，上头穿着四颗小小的木珠。
她轻轻晃了晃手腕，红绳在晨光里划出一道弧线。
风里，仿佛传来孩子们清越的笑声，还有那句——
“妈，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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