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穿黑制服戴白面具的人,像从黑暗里长出来的蘑菇——悄无声息,密密麻麻。沈砚星数不清有多少个,二十?三十?他们围成一个半圆,慢慢收拢,靴子踩在沙地上发出整齐的沙沙声,像某种节肢动物在爬。
面具下的机械音重复着:“无关人员,退散。”
但没人退。
老石攥紧铁管,指节发白。碎光的光凝态缩成一团,亮度降到最低,像快熄灭的余烬。无名那团雾气剧烈波动,发出低沉的、只有意识能听见的警报:“规则执行者……他们怎么会来蛮荒星?!”
沈砚星把灵汐月护在身后,右手按在能量枪上。枪里只剩三发,打光了就是死路一条。麻袋里的情物散落一地,那些温暖的光晕还在微弱的闪烁着,在收割者冰冷的蓝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脆弱。
“最后警告。”最前面的收割者抬起手,他手里的圆筒装置开始发出高频嗡鸣,筒口的蓝光越来越亮,“三。”
老石突然动了。
不是往前冲,是往旁边扑——扑向火堆。他抓起一根燃烧的木柴,用尽全身力气,朝收割者们扔过去!
木柴在空中旋转,火星四溅。
收割者们连躲都没躲。木柴飞到半空,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瞬间熄灭,变成焦黑的炭块落在地上。
“二。”
沈砚星拔出能量枪。
但他没开枪——开枪就是宣战,就是送死。他在脑子里疯狂计算:收割者的数量、站位、可能的武器射程、周围可用的掩体、逃跑路线……
“一。”
机械音落下。
所有收割者同时举起圆筒装置。
筒口对准的,不是人。
是地上那些情物。
是灵汐月。
嗡——!!!
蓝光爆发。
那不是光,是某种高频振动波。沈砚星感觉自己的骨头在共振,牙齿发酸,耳膜刺痛。地上那些情物开始剧烈颤抖——破娃娃在沙地上跳动,怀表的表盖啪一声弹开,木梳的齿一根根断裂。
更恐怖的是,从这些情物里,那些温暖的记忆画面被强行“抽”了出来。
像抽血一样。
爷爷牵孙女看日出的画面被撕成碎片,女儿出嫁前梳头的温馨场景扭曲变形,停电夜的故事声变成了刺耳的尖啸。这些记忆碎片被蓝光裹挟着,拉向收割者手里的圆筒装置。
“不……”灵汐月捂住胸口,脸色惨白。
她能感觉到,那些正在被抽取的记忆,和她体内的众生心光产生了共鸣。就像磁铁吸铁屑,她身体里的光也在被往外拽。
“他们在收割情感能量!”无名在意识里尖叫,“快打断他们!不然她会——”
沈砚星开枪了。
不是打人,是打圆筒装置。
能量光束精准地命中最前面那个收割者手里的圆筒。筒身炸开,蓝光瞬间失控,像漏电的高压线一样疯狂甩动,抽在旁边两个收割者身上。
那两人连惨叫都没发出,就直接汽化了——不是燃烧,是分子层面的解体,连灰都没剩下。
其他收割者的动作顿了一下。
就这一下。
老石又动了。这次他冲向的不是火堆,是收割者队伍侧翼的一个——那家伙站位靠外,手里的圆筒还没完全充能。老石像头发疯的老牛,低着头撞过去,铁管高高举起。
铁管砸在面具上。
面具裂了。
下面露出的不是人脸,是一团旋转的、半透明的能量体,核心处有颗暗红色的光点在闪烁。
“是傀儡!”碎光惊呼,“他们不是真人!是远程操控的能量傀儡!”
被砸中的傀儡动作僵住,暗红色光点疯狂闪烁,然后“噗”一声熄灭。傀儡的身体软倒在地,像泄了气的皮囊。
但老石也付出了代价。
三个收割者同时调转圆筒,蓝光扫过他。
老石的右臂,从肩膀开始,像被橡皮擦擦掉的铅笔字一样,一点点消失。没有血,没有伤口,就是凭空没了。他踉跄后退,低头看着空荡荡的袖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老石!”沈砚星想冲过去。
“别过来!”老石吼,“带他们跑!往镇子方向跑!快!”
他左手捡起掉在地上的铁管,用嘴咬住,转身,用仅剩的左臂挥向另一个收割者。
收割者们似乎被激怒了——或者说,操控他们的人被激怒了。所有圆筒同时转向老石。
蓝光汇聚。
“跑啊!!!”老石的吼声在夜空里炸开。
沈砚星拽起灵汐月,另一只手抓住碎光——碎光已经快散架了,光凝态薄得像层纸。无名化作一团雾气裹住他们,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掩护。
他们冲向黑暗。
身后,蓝光爆闪。
然后是一声短促的、被强行掐断的闷哼。
再然后,是寂静。
沈砚星没回头。他不能回头。他拉着灵汐月在荒漠里狂奔,碎光像风筝一样飘在后面,无名雾气稀薄得几乎看不见。沙地松软,每一步都陷进去,拔出来要费双倍的力气。灵汐月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的身体还没恢复,这种强度的奔跑随时可能让她崩溃。
“去……去哪儿?”碎光喘息着问。
“尘泥镇。”沈砚星咬牙,“人多的地方,他们不敢太放肆。”
“可镇里也有他们的人!仓库那帮——”
“那就去最乱的地方!”沈砚星打断,“黑市中心,赌场,妓院,哪里人多去哪里!”
他记得尘泥镇的地图——或者说,记得七年前来时的样子。镇子中心有个叫“腐泥潭”的广场,三教九流混居,治安队都绕着走。只要能冲进去,混进人群,收割者那身显眼的制服就是活靶子。
问题是,怎么冲进去?
身后,脚步声又响起了。
不是拖沓的游荡者,是整齐、冰冷、越来越近的收割者靴声。
他们被包围了。
沈砚星停下脚步,把灵汐月护在身后,举起能量枪——还剩两发。
黑暗中,收割者们从三个方向围上来。他们手里的圆筒重新充能,蓝光在筒口凝聚,像毒蛇吐信。
“投降。”机械音说,“交出异常体,可免一死。”
灵汐月突然笑了。
很轻的一声笑,但在死寂的荒漠里格外清晰。
“异常体?”她重复这个词,声音里带着某种沈砚星没听过的、近乎嘲讽的语气,“你们管这叫异常?”
她往前走了一步,走出沈砚星的保护圈。
“汐月!”沈砚星想拉她回来。
但灵汐月摇摇头。她抬起手,摘掉头上的遮阳帽,让月光照在自己脸上。她的眼睛在黑暗里微微发亮——不是光音天人那种纯粹的光,是更复杂的、有了阴影和层次的光。
“你们不是要收割情感能量吗?”她说,“来,我给你们。”
她张开双臂。
胸口,能量核心的位置,骤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不是蓝光,不是白光,是……混杂的颜色。温暖的黄、悲伤的灰、愤怒的红、平静的蓝——所有她从众生心光中吸收的情感记忆,在这一刻全部释放出来。
像开闸泄洪。
光芒化作无数细小的光流,涌向周围的收割者。
收割者们举起圆筒,想要吸收这些能量——这正是他们的目的。
但下一秒,他们僵住了。
因为那些光流里包裹的,不只是能量。
是记忆。
是爷爷牵着孙女的手时掌心的老茧。
是女儿头发滑过木梳时的触感。
是停电夜蜡烛芯爆出火花的噼啪声。
是陈默给阿玲戴戒指时颤抖的手指。
是老石咳出黑痰时胸腔的疼痛。
是碎光看着爱人跳楼时裂开的光魂。
是无名死死抓住的那两秒厨房画面。
所有这些记忆——温暖的、痛苦的、平凡得几乎被遗忘的——像潮水一样冲进收割者的圆筒装置,冲进那后面的能量回路,冲进可能远在千里之外的操控者的意识里。
最前面的收割者面具下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接着,他手里的圆筒开始过载。
不是爆炸,是……反噬。
圆筒表面的金属出现裂纹,从裂纹里渗出的不是光,是黑色的、粘稠的、像沥青一样的东西。那东西顺着圆筒往上爬,爬过收割者的手,爬向手臂,爬向肩膀。
收割者想扔掉圆筒,但手被粘住了。
他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不是机械音,是真实的、充满恐惧的惨叫。
面具炸开。
下面那张脸——如果还能叫脸的话——正在融化。皮肤像蜡一样往下淌,露出底下的肌肉、骨骼,然后那些也在融化。整个过程不到三秒,一个完整的收割者就变成了一滩冒着热气的黑色粘液。
其他收割者惊恐后退。
他们手里的圆筒也在报警,筒身发烫,蓝光不稳定地闪烁。
灵汐月还在释放光流。
她的脸色白得像纸,身体在颤抖,嘴角渗出血丝——这种强度的能量输出,对她现在的身体是致命的负担。但她咬着牙,眼睛死死盯着那些收割者。
“你们不是要吗?”她一字一句说,“那就都拿去。把这些记忆——这些活过、爱过、痛过的证据——全都拿去。看看你们吞不吞得下!”
又一台圆筒过载。
又一名收割者融化。
剩下的收割者终于崩溃了。他们转身就跑,跌跌撞撞,有几个连圆筒都扔了,头也不回地冲向黑暗。
光流渐渐减弱。
灵汐月身体一软,向前倒去。
沈砚星冲过去接住她。她浑身冰凉,呼吸微弱,胸口的能量核心光芒黯淡得像随时会熄灭。衰减速率在疯狂跳动:0.0123%→0.05%→0.1%→0.15%……
她在燃烧自己。
“笨蛋……”沈砚星声音发哽,“你疯了吗?!”
灵汐月勉强睁开眼,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有用……就行。”
她看向周围。
荒漠重新陷入寂静。那几滩黑色粘液在月光下缓慢蒸发,发出刺鼻的酸味。老石不见了——连灰都没剩下。碎光瘫在沙地上,光凝态几乎透明,像层随时会破的肥皂泡。无名缩成拳头大的一团,气息微弱。
但收割者退了。
沈砚星把灵汐月抱到一块相对平整的沙地上,从背包里翻出所有能用的东西:半瓶净水、几根能量棒、还有从老余那儿顺来的一小包草药——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总比没有好。
他撬开灵汐月的嘴,喂她喝水。水从嘴角流出来一半,但好歹咽下去一些。能量棒掰碎了,一点一点塞进去。
“碎光,”他转头,“你怎么样?”
“还……死不了。”碎光的声音像风中残烛,“但再这样来一次……就真散了。”
无名飘过来,雾气轻轻触碰灵汐月的额头。
“她在反向喂养。”无名在意识里说,“把吸收的众生心光——连同里面的记忆和情感——强行灌给收割者。那些傀儡的设计是单向抽取,承受不了这种‘反流’。但这也让她自己的能量循环……混乱了。”
沈砚星把手按在灵汐月胸口。
能量核心的温度在下降。不是衰减,是冷却——像烧红的铁块扔进水里。那些混乱的情感记忆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静心石……”灵汐月喃喃。
沈砚星立刻摘下手腕上的石头,按在她心口。
石头的光已经非常微弱了,裂纹几乎布满了整个表面。但它贴上去的瞬间,灵汐月体内的混乱似乎……平静了一点点。
就像沸腾的水里滴进一滴冷水。
只是暂时的。
“我们需要更多。”沈砚星说,眼睛盯着东方天际——那里,尘泥镇的灯光像污渍一样涂抹在地平线上,“更多情物,更多众生心光,更多能‘接地气’的东西。光靠吸收不够,我们得找到……让这些能量稳定下来的方法。”
无名沉默了一会儿。
“仓库。”它说,“镇东头仓库。那里有大量被收集的情物,还有……可能还有‘反面’。”
“反面?”
“情力的反面。”无名说,“如果温暖的情物产生众生心光,那痛苦的情物产生什么?收割者收集那些惨烈的情物,不可能只是为了储存。他们一定在提炼什么。”
沈砚星想起李维安资料里的情力引擎,想起老石说的“泡在池子里的人”,想起小钉子看见的恐怖景象。
如果众生心光是“正”。
那仓库里提炼的,可能就是“负”。
而灵汐月刚才的反向喂养,本质上是在用“正”去冲击“负”。
“我们需要进仓库。”沈砚星做出决定,“不是偷偷进,是光明正大地进。既然收割者在找我们,那我们就去找他们。”
碎光的光凝态剧烈波动:“你疯了?!那是虎穴!”
“正因为是虎穴,他们才想不到我们会主动去。”沈砚星低头看着灵汐月——她闭着眼,眉头紧皱,像在噩梦里挣扎,“而且……她需要‘负’。”
“什么?”
“光有正,没有负,能量就不平衡。”沈砚星说,脑子里快速整合着所有信息,“她吸收了太多温暖的情意,但身体里没有对应的‘容器’去承载。就像只吃不拉,会撑死。那些痛苦的情物提炼出的‘负’,可能正是她需要的……平衡力。”
无名思考着这个说法。
“有道理。”它终于说,“但怎么进?仓库肯定重兵把守。”
沈砚星从背包里翻出最后一样东西。
那袋寂星尘。
纯度97%的稀有矿物,在黑市上是硬通货。
“我们卖东西。”他说,“卖我自己。”
灵汐月猛地睁开眼:“不行!”
“不是真卖。”沈砚星握住她的手,“是当诱饵。我带着寂星尘去仓库,说要谈笔大买卖。他们会把我带进去——至少会带到能管事的人面前。你和碎光、无名在外面等信号。一旦我找到‘负’的提炼方法,或者找到能稳定你能量的东西,我就发信号,你们冲进来。”
“太危险了。”灵汐月挣扎着想坐起来。
“留在这里等死更危险。”沈砚星帮她擦掉嘴角的血,“收割者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吃了亏,下次来的就不是傀儡了。我们必须在他们下一次行动前,找到解决办法。”
东方天际,晨曦开始渗入黑暗。
尘泥镇的轮廓在晨光中逐渐清晰——肮脏、混乱、危险,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沈砚星背起几乎空了的背包,把最后一点能量棒塞进灵汐月手里。
“在这儿等我。”他说,“如果天黑前我没出来……你们就自己想办法。去色界,或者去更远的边境星。总有人烟稀少的地方,能藏一阵。”
灵汐月抓住他的手腕,抓得很紧。
“你要是死了,”她盯着他的眼睛,“我就把整个尘泥镇炸上天,然后去找你。”
沈砚星笑了。
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真心的笑。
“好。”他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转身,朝着晨曦中的尘泥镇走去。
脚步坚定,没有回头。
灵汐月坐在沙地上,看着他越来越小的背影,左手无意识地转动着无名指上那枚生锈的婚戒。
戒指松垮垮的,但很凉。
像某种承诺。
或者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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