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号如同受伤的巨鲸，在黑暗深水中向着南方沉默疾驰。艇内的战斗警报已经解除，但紧绷的气氛并未消散。每个人都清楚，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水下交锋只是序幕，真正的暗流还在涌动。
医疗区内，沈皓的抽搐平息后，再次陷入深度昏睡，但监护仪上那些波动的曲线显示，他的神经活动并未停止，像是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挣扎、摸索。林峰坚持让轮椅留在沈皓床边，尽管他自己也疲惫不堪，左臂的钝痛和后背的灼烧感交替折磨着他。
“给他注射适量镇静和神经稳定剂，确保基础代谢供应，密切监测所有生命体征，尤其是脑部供氧和颅内压。”秦锋对军医下达指令，语气不容置疑，“在靠岸得到更高级医疗支持前，维持现状就是胜利。”
军医领命，调整着沈皓身上的输液管和监护探头。
秦锋走到林峰身边，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和紧锁的眉头。“你也需要休息。硬撑着没用。”
“我没事。”林峰摇头，目光没离开沈皓的脸，“他刚才指外面……秦队，你觉得他到底想说什么？‘方舟’底下还有东西？”
“可能性很大。”秦锋压低声音，“陈天虎经营多年，狡兔三窟。‘方舟’是明面上的核心，但不代表全部。沈皓可能在被抑制期间，被动接收或感知到了一些信息碎片。等他能清醒表达，或许能拼出一些线索。”
“那个‘海幽灵’……”林峰想起那高速分裂攻击的不明物体。
“暂时没有更多信息。”秦锋面色凝重，“‘隼’已经去尝试联络他的上级了。但别抱太大期望。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安全返回，把人和情报带回去，然后……”
他话没说完，但林峰懂。然后，就是更复杂的决策、谈判，或许还有新的行动。
接下来的航程平静中透着压抑。“深渊”号保持隐蔽航速，利用复杂的水文条件规避可能存在的追踪。艇员们各司其职，但眼神里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警惕和对未知的忧虑。
林峰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疗区，困极了就靠在轮椅上眯一会儿，稍有动静就立刻惊醒。沈皓偶尔会有细微的动作，手指轻颤，眼皮跳动，但再没有明显的指向或试图交流的迹象。
“隼”一直待在自己的舱室，除了必要的饮食和医疗处理，很少露面。秦锋去和他谈过一次，回来后脸色更沉了几分，只对林峰摇了摇头，意思是“守护者”那边还没有确切答复。
时间在深海潜航的单调轰鸣中流逝。终于，在出发后的第五天，声纳员传来了期待已久的消息：“进入预定海域，联络到接应舰队！发现我方‘山东’号航母战斗群外围警戒舰只！”
“深渊”号开始上浮。
透过医疗区的舷窗，林峰看到了久违的天光——虽然只是北极圈灰蒙蒙的白天，但比起深海的永恒黑暗，已是令人心安的景象。远处海面上，隐约可见巍峨的舰影和盘旋的舰载直升机。
“准备靠港。所有伤员做好转运准备。”广播里传来艇长略显疲惫但放松的声音。
“深渊”号缓缓靠近一艘巨大的综合补给舰。对接过程平稳而迅速。医疗区舱门打开，带着咸味的海风涌了进来，同时进来的还有穿着海军迷彩、动作干练的医疗转运队。
沈皓被小心地固定在担架上，率先转移出去。林峰也被要求转移到担架，但他坚持自己还能走，最后被允许坐着轮椅，由一名医疗兵推着离开潜艇。
踏上补给舰宽阔的甲板时，林峰眯了眯眼，适应着外面的光线。天空低垂着铅灰色的云，寒风凛冽，但空气清新。远处，“山东”号航母庞大的身躯如同海上钢铁城池，甲板上战机列阵，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强大力量。
秦锋站在甲板上，正和几名前来接应的海军军官低声交谈。看到林峰出来，他对军官们交代几句，快步走了过来。
“直接转运到航母上的医疗中心，那里条件最好。”秦锋对推轮椅的医疗兵说，然后看向林峰，“沈皓已经先送过去了。你也必须接受全面检查和治疗，这是命令。”
林峰没反驳，点了点头。他的身体确实到了极限。
“那个‘隼’呢？”他问。
“有专人‘陪同’，也会转移到航母上，单独安排。”秦锋语气微妙，“上级指示，在弄清楚他的全部底细和‘守护者’的意图前，保持‘合作但隔离’状态。”
很快，林峰也被送上了前往航母的交通艇。短促的航行后，他登上了这艘巨舰。航母内部空间巨大，结构复杂，但秩序井然。穿着不同颜色马甲的地勤人员忙碌穿梭，飞行员在进行简报，空气中混合着航空燃油、金属和汗水的气味——这是力量与战斗的味道。
医疗中心位于舰岛下方，宽敞明亮，设备先进。林峰被安排进一个单人病房，沈皓就在隔壁的重症监护室。各种检查立刻展开，抽血、拍片、神经反射测试……穿着海军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专业而高效。
林峰配合着检查，心思却全在隔壁。每当有医护人员进出沈皓的病房，他都会竖起耳朵，试图捕捉只言片语。
检查间隙，秦锋来了，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
“你的情况，”秦锋把报告递给林峰，“左臂尺桡骨骨折，对位尚可，但需要手术植入内固定，术后康复期至少三个月。后背烧伤，深二度，部分可能留疤，需要定期清创换药。全身多处软组织损伤，中度失血性贫血，营养严重不良。另外，脑部ct显示有轻微脑震荡后遗症，需要静养。”
林峰扫了一眼报告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影像图，没什么表情。“死不了就行。沈皓呢？”
秦锋沉默了一下，走到病房门口，示意林峰看向隔壁。透过玻璃窗，能看到沈皓身上连接着更多的仪器，几名专家模样的军医正在床边会诊。
“初步检查结果更复杂。”秦锋声音低沉，“生命体征基本稳定，但大脑皮层活动呈现一种奇特的‘碎片化’状态。部分记忆区域有被外部技术强行抑制和干涉的痕迹，就像……被人用精密工具在大脑里设置了屏障和迷宫。常规手段很难安全解除。”
“那怎么办？”林峰的心往下沉。
“‘隼’刚刚给了我一个临时联络频段的代码和验证方式。”秦锋看着他，“他说，‘守护者’初步回应了。他们愿意提供一种可能帮助沈皓恢复的‘神经梳理协议’和相关设备支持。”
“条件？”林峰立刻问。
“第一，我们必须共享从‘方舟’核心获取的全部数据、样本，以及沈皓苏醒过程中可能释放的任何信息碎片。”秦锋竖起一根手指。
“第二，”他竖起第二根，“他们要求在沈皓恢复期间，派遣一名‘技术观察员’全程参与，并拥有对治疗过程的‘建议权’和有限‘否决权’。”
“第三，”秦锋的声音更冷，“他们需要我们在未来某个特定时刻，提供一次‘对等协助’，具体内容未定，但承诺不违背我们的核心利益和国家底线。”
林峰听完，冷笑一声：“这算什么条件？数据共享，还要派监工，外加一个空头支票的卖身契？”
“是很苛刻。”秦锋点头，“但他们是目前唯一明确表示有办法处理沈皓这种情况的势力。我们的专家团队研究了初步数据，认为强行用常规医学手段唤醒，风险极高，可能导致沈皓永久性认知损伤甚至脑死亡。”
“所以没得选？”林峰拳头握紧，石膏下的手臂传来胀痛。
“有得选，但选项都很糟糕。”秦锋坦诚道，“拒绝，沈皓可能永远醒不来，或者醒来也是个废人。接受，我们就要和一群目的不明、行事诡异的‘清道夫’绑在一起，未来充满变数。”
病房里陷入沉默，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总部什么意思？”林峰问。
“还在激烈争论。”秦锋揉着太阳穴，“支持接触的一派认为，信息和技术才是关键，我们可以从‘守护者’那里获得对抗类似‘方舟’威胁的能力。反对的一派认为，这是与虎谋皮，会让我们陷入被动，甚至被拖入不可控的冲突。最终决定……很可能需要更高层拍板。但时间不等人，沈皓的状态拖不起。”
“需要多久？”
“快则一两天，慢则……”秦锋摇头，“这种牵扯到未知势力和高风险技术交换的决策，流程不会短。”
林峰盯着玻璃窗后沈皓安静的脸，脑子里闪过兄弟们在训练场上打闹、在战场上背靠背厮杀的画面。沈皓替他挡过子弹，他把沈皓从死人堆里背出来过。现在，兄弟躺在那里，脑子里被人上了锁，钥匙在一群神秘人手里，开锁还要谈条件。
去他妈的规矩，去他妈的流程。
“如果……”林峰缓缓开口，声音嘶哑但清晰，“如果我们‘私下’先接触呢？比如，我以个人名义，通过‘隼’，先拿到那个‘神经梳理协议’的部分关键信息或者设备？至少先稳住沈皓的情况，不让它恶化？”
秦锋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林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是严重违反纪律！擅自与不明境外势力进行技术交换，一旦出事，你上军事法庭都是轻的！”
“我知道。”林峰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可那是我兄弟。规矩流程能等，他的脑子等不了。出了事，我一人担着。只要能让他有机会醒过来，干干净净地醒过来。”
秦锋死死盯着他，胸膛起伏。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兵痞！永远学不会服从！”
林峰扯了扯嘴角：“秦队，你第一天认识我？”
秦锋转过身，面向舷窗，看着外面航母甲板上忙碌的景象，背影僵硬。过了好几分钟，他才用极低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地说：“……‘隼’的临时通讯窗口，今晚当地时间2100到2130之间，有五分钟的短暂开启期。加密方式他会告诉你。通讯内容……我不会知道。出了问题，你也从来没跟我提过半个字。明白吗？”
林峰心脏猛地一跳，重重地“嗯”了一声。
秦锋没有回头，大步离开了病房，摔门的力道显示着他内心的怒火和挣扎。
林峰靠在床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右手摸向病号服的内袋——那里空空如也，所有个人物品都被收走了。但他记得“隼”之前告诉过他的一种最原始、也最不容易被电子监控捕捉的传递信息方式。
晚上，医疗中心例行查房后，走廊安静下来。林峰忍着伤痛，慢慢挪下床，坐到病房内配备的简易书桌前。桌上有提供给伤员写家信的纸笔。
他拿起铅笔，在纸张边缘，用极轻的力道，以特定间隔，点下了一系列看似随意的墨点。这是他和“隼”在“方舟”管道里爬行时，为了无声传递简单指令而临时约定的点码，只有他们两人懂。
墨点组成的信息很简单：【需要协议基础参数或稳定设备。个人代价。速。】
他将这张纸小心地撕成碎片，混在擦过碘伏的棉签和废纱布里，放在待处理的医疗垃圾袋最上面。按照流程，这些垃圾会在凌晨由勤务兵统一收走，经过简单的分类，部分可回收物会暂时堆放在下层甲板的一个储物间。
“隼”如果有心，应该能设法看到。
做完这一切，林峰已满头虚汗。他挪回床上，看着天花板，默默计算着时间。这是一场赌博，赌“隼”是否真的愿意在某种程度上帮忙，赌“守护者”是否愿意降低门槛进行试探性接触，也赌他自己的判断和运气。
深夜，航母破开北冰洋边缘的寒流，向着祖国的方向航行。舰体微微摇晃，如同母亲的摇篮。但对于某些人来说，这是一个无眠之夜，一场在钢铁巨舰深处悄然进行的、可能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危险交易，正在黑暗中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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