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女儿!”
赵美兰一把将顾晚秋拉到身前,目光在她身上细细描摹。
眼前的女孩,早已不是那个怯懦自卑的“野草”。
她的眉眼舒展,皮肤白皙透亮,眼神自信而明亮。
当她不再畏缩,挺直脊背时,那种知识分子特有的气质,便由内而外地流淌出来。
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瘦了。”
赵美兰轻抚她的脸颊,指尖触到微微的清瘦,这是实话。为了竞赛,这孩子必定熬了不少夜。
“没有。”
顾晚秋轻轻摇头,眼圈却悄然泛红。
“傻孩子。”
赵美兰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带着心疼:“快别忙活了,今天你是主角,哪能让你下厨?走,咱们出去吃!去县里最好的饭店,妈请客!”
顾建军在一旁连连附和,嗓门洪亮:“对对对!出去吃!今天爸请客,吃最好的!”
一家人围在一起,温馨和乐。
当晚,县教育局的领导,以及一中的校长和老师,都听说了顾建军和赵美兰回来的消息。
他们亲自登门拜访,送来了喜报和奖金。
小小的客厅里,挤满了人,欢声笑语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教育局的王局长紧握着顾建军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建军同志,美兰同志,我代表县教育系统,感谢你们为我们县培养出了如此优秀的人才!顾晚秋同学,是我们全县学生学习的榜样啊!”
一中的老校长更是感慨万千:“我教了一辈子书,晚秋这样的学生,真是头一次见!有天赋,还肯努力!美兰同志,你的家庭教育,功不可没!”
赵美兰嘴角噙着得体的微笑,说着“是学校和老师培养得好”的客套话。
可她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看看,这就是“投资”成功的场面!
风光无限,体面至极!
送走了所有人,夜色已深。
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桌上静静躺着那张烫金的“水木大学录取通知书”。
那几个字,在暖黄的灯光下熠熠生辉,耀眼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顾建军喝了些酒,脸庞涨得通红,看着通知书,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个憨傻的孩子。
顾卫国和顾林深也围拢过来,眼神里充满了向往和敬佩。
“姐,你太牛了!”
顾卫国由衷地赞叹,声音里带着少年特有的崇拜。
顾林深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通知书的一角,仿佛在触摸一个遥不可及却又无比神圣的梦想。
赵美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底涌起一片满足与骄傲。
“晚秋,”她轻声开口,“想好去京城要带什么东西了吗?妈给你准备。被子、褥子、新衣服,都给你买最好的!”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顾晚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的声音很小,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妈,我……我不想现在就去。”
那一瞬间,屋子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空气仿佛凝固。
顾建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顾卫国和顾林深的眼神里,充满了错愕与不解。
赵美兰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地收敛起来。
“你说什么?”
她问道,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喜怒。
顾晚秋攥紧衣角,深吸一口气,鼓足了所有勇气,又重复了一遍。
“妈,我决定了,我不去提前报到。我想……等明年,和同学们一起高考,再正式去上大学。”
“胡闹!”
顾建军第一个拍响了桌子,酒意瞬间被惊退了大半,只剩下满腔的怒火。
“你说什么浑话!这可是水木大学!是提前录取!多少人打破头都抢不到的机会,你说不去就不去?你脑子是不是读书读糊涂了!”
他气得脖颈青筋暴起,手指颤抖地指向那份金贵的录取通知书。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金饭碗!这是能让你一步登天的梯子!你现在说你不要了?你……”
“爸,你别骂姐姐!”
顾卫国猛地站起身,挡在了顾晚秋身前,梗着脖子对顾建军喊道。
“你个臭小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给我坐下!”
顾建军瞪圆了眼睛。
“我就不!”
顾卫国也犟上了,丝毫不退让,“姐肯定有她的理由!你问都不问就骂人!”
“嘿,你还反了天了!”
顾建军气得扬起了手,眼看就要落下。
“都给我坐下!”
赵美兰冷冷地开了口。
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屋子里的火药味。
顾建军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看着赵美兰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最终还是悻悻地放下了。顾卫国也拉着姐姐,重新坐回了位置上,只是眼神里还带着一丝不服气。
屋子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美兰身上。
在这个家里,她才是真正的定海神针。
赵美兰没有去看其他人。
她的目光只落在顾晚秋身上,那个正低着头,紧张得手指都绞在一起的女孩。
“晚秋,”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抬起头,看着我。”
顾晚秋身体轻颤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忐忑和不安,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告诉我,为什么。”
赵美兰直视着她,“我要听你真实的想法,不是什么‘想和同学一起高考’的借口。那个理由,骗不了我。”
顾晚秋的嘴唇动了动,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在赵美兰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下,任何伪装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却异常清晰。
“妈……我不能走。”
“我走了,这个家怎么办?”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顾林深和顾卫国,继续说道:“你们和爸都在鹏城,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大哥要上学,还要管着店里的生意,他太累了。卫国……卫国他虽然长大了,但学习上还需要人盯着,生活上也需要人照顾。”
“如果我去了京城,就剩下他们两个在这里。大哥一个人,既要当哥,又要当爹当妈,他会撑不住的。卫国没人管着,万一又学坏了怎么办?”
“我……我放不下他们。”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哭腔。
这番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顾建军张着嘴,脸上的怒气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有心疼,有愧疚,还有一丝丝的感动。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一向怯懦的女儿,心里竟然想了这么多。她不是不想要那个机会,她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她的两个兄弟,才想放弃的。
顾卫国更是眼眶通红。
他猛地抓住顾晚秋的胳膊,大声说道:“姐!你说什么呢!我不用你照顾!我已经长大了!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不能为了我耽误了你的前途!你要是敢不去,我……我就不认你这个姐!”
他嘴上说着狠话,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又酸又胀。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在保护姐姐,却没想到,姐姐心里,一直都在为他着想。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竟然成了姐姐的拖累。
顾林深的身体也僵住了。
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那双放在膝盖上,微微握紧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顾晚秋、顾卫国之间,更多的是一种被赵美兰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他照顾他们,是因为这是赵美兰交代的“任务”,是他作为长子的责任。
可他从没想过,在顾晚秋心里,早已把他和顾卫国当成了不可分割的亲人。
为了他们,她甚至愿意放弃水木大学。
这一刻,顾林深的心中,某种坚固的壁垒,悄然崩塌。
他看向顾晚秋的眼神,复杂而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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