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东暖阁内，气氛凝重如铁。
所有的宫灯和巨烛依旧燃着，但它们的光芒，在众人紧张的呼吸中，似乎也变得微弱起来。钱谦和几位老臣站在一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挑剔，他们如同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的鹰，只待张伟失败，便要立刻发起最猛烈的攻击。
马皇后与朱标的脸上，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们虽然选择了相信张伟，但“再造一个太阳”的承诺，终究是太过骇人听闻。
唯有朱元璋，依旧稳坐于御座之上，神情莫测。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是全场唯一的光源，所有的烛火，似乎都黯然失色。
张伟，便是这所有目光的焦点。
他没有立刻拿出那件所谓的“新太阳”，而是不慌不忙地，先让人取来了一支普通的蜡烛，和一只晶莹剔透的、圆筒状的琉璃灯罩。
“陛下，皇后娘娘，诸位大人，”张伟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在点亮‘太阳’之前，请容臣先展示一下‘琉璃’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妙用。”
他将蜡烛点燃，那跳动的火苗，在微风中摇曳不定，光芒微弱。
随即，他将那只琉璃灯罩，轻轻地套在了蜡烛之上。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摇曳不定的火苗，在灯罩的保护下，瞬间变得稳定无比。更令人惊奇的是，那火光仿佛被这层透明的琉璃“擦亮”了一般，亮度竟比之前提升了近一倍！整个烛台周围，都被照得清晰了许多。
“咦？”
“竟有此事？风吹不灭，光反更亮？”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小小的惊叹与议论。这第一手“戏法”，便已足够新奇。
钱谦冷哼一声，心中暗道：“不过是取巧的玩意儿。”
张伟没有理会，他微笑着，又让人呈上了一面一尺见方的凹面银镜。这正是格物坊在研究镜面反射时，所造出的“聚光宝镜”。
他将凹面镜立于烛火之后，调整了一下角度，让镜面精准地对准大殿角落里的一幅猛虎下山图。
下一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道明亮的光束，从镜子前射出，跨越数丈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那幅画上。画中猛虎的眼睛，被照得炯炯有神，连虎须都根根分明，仿佛要从画中一跃而出！
“好！”朱元璋忍不住低喝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已经看出了此物的军用价值。若用于夜间传讯，岂不比火箭狼烟更为迅捷隐蔽？
这两手“开胃小菜”，已经成功地将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调动了起来。就连钱谦，眉头也微微皱起，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只是格物之学中，关于‘光’的，一点皮毛。”张伟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充满了神秘的魅力。
他环视全场，朗声说道：
“接下来，还请诸位，暂闭双眼。因为真正的‘黎明’，即将来临。”
说罢，他对着身旁的太监，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命令。
“吹灯，拔蜡。”
“所有，一盏不留。”
太监们愣住了，但在得到朱标的眼神示意后，他们立刻行动起来。
一盏，两盏，三盏……
殿内所有的烛火，被一一熄灭。
光明，在迅速地退却。
当最后一盏宫灯熄灭时，整个东暖阁，瞬间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纯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之中。
恐慌与不安，在黑暗中开始蔓延。人群中响起了压抑的骚动和不安的私语。
就在这片黑暗与骚动即将达到顶点之时，张伟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而又镇定。
“陛下，请看。”
“琉璃之中，黎明……已至！”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亲手，划着了一根火柴，点燃了那盏，早已被安放在大殿中央的、凝聚了格物坊最高技术结晶的——“明宫灯”！
没有想象中的火焰升腾。
只听“轰”的一声轻响。
下一刹那，一道璀璨、纯净、强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光芒，如同一轮突然在室内爆炸的太阳，如同一场席卷一切的白色潮水，瞬间，吞没了整个大殿！
“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蛮不讲理的光明，刺得发出一声惊呼，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而出。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一片白茫茫的光。
过了许久，当众人终于适应了这股光芒，缓缓地、试探着睁开眼睛时，他们看到了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崭新的世界。
一个，被“真实”所统治的世界。
他们看见，后宫妃嫔们头顶凤钗上镶嵌的每一颗珍珠，都散发着温润而又独立的光泽。
他们看见，远处御座之上雕刻的龙纹，其鳞片，仿佛都在这光芒下微微起伏，栩栩如生。
所有的一切，都褪去了烛火下的朦胧与暧昧，呈现出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晰！
妃嫔们发出了抑制不住的低呼，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整理自己的妆容和发髻。因为在这光芒之下，任何一点点微小的瑕疵，都将无所遁形。
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则震惊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笏板，那上面的纹理，从未如此清晰，仿佛是昨日才刚刚领到的一样。
而工部侍郎钱谦，他呆立在原地，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巴半张着，身体因为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冲击而微微颤抖。他引以为傲的“常理”，他坚信不疑的“祖宗之法”，在这一刻，被这道不讲道理的光芒，彻底击碎，碾成了齑粉。
马皇后激动地从凤座上走下，她快步来到那盏散发着无穷光与热的“明宫灯”前，亲手抚摸着那微热的、巨大的琉璃灯罩。她看着这满室光明，感受着这驱散一切阴霾的温暖，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现实的问题：
“张伟，如此神物，想必……耗费不菲吧？”
来了！张伟心中一震。
他等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从怀中，再次取出了一本早已准备好的、崭新而又严谨的账册，双手呈上。
“启禀皇后娘娘。此灯，名为‘明宫灯’。其所用燃料，乃是格物坊从煤焦油中提炼出的‘煤油’，辅以特殊棉线制成的灯芯，以‘虹吸之理’供油，以‘气化之理’助燃。”
“其光之亮，胜过百烛。其热之高，可比一炉。”
“而其价之廉……”张伟顿了顿，说出了那句足以压垮所有反对者的，最后一根稻草。
“点亮此灯一夜，其燃料之耗费，尚不足将这东暖阁内所有蜡烛点燃一遍成本的，一成。”
更亮，更安全，还……更省钱！
这一刻，经济上的降维打击，成为了最无可辩驳的真理。
钱谦，彻底瘫软了下去。
朱元璋，则猛地一掌，拍在了御座的扶手上，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畅快淋漓的低吼。
他看着那盏明亮的宫灯，看着满室清晰的景象，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名为“欲望”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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