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照骨,银镜照魂,若见镜中人笑你莫应,若见镜中人哭你快逃——镜子里关着的,都是想出来的魂。”
江岚的手骨伸向了左边。
暗金色的指骨穿过纯白的空气,触碰到那枚血红色的符咒。符咒很小,只有铜钱大小,但入手沉重,像握着一整座山。表面的纹理在她触碰的瞬间活了过来,那些纠缠的骷髅图案开始缓慢旋转,幽绿的火光在眼窝里明明灭灭。
她没有犹豫,五指收拢,将符咒紧紧攥在掌心。
老者虚影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选择。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后退,身形在纯白中淡去,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纯白的世界开始崩塌。
不是碎裂,而是融化。像蜡烛被高温烘烤,边缘软塌、流淌,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暗。江岚感觉自己在下坠,但这次的下坠与以往不同——她能清晰感知到符咒在掌心发烫,一种奇异的联系正通过她的指骨,蔓延到全身的骨骼,最后汇聚到胸腔的火种核心。
火种变了。
原本浑浊的、半透明中夹杂暗金丝线的火焰,此刻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火焰跳动的节奏也与符咒旋转的频率逐渐同步。江岚能感觉到,某种古老的契约正在形成。她获得了“同心锁”的部分控制权,但代价是……永恒的责任。
具体是什么责任,她还不清楚。老者只说“看守符咒,防止它再次失控”,但如何看守?在哪里看守?这些都没有答案。
下坠停止了。
江岚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
这里不是髓心洞的黑暗,也不是心渊的纯白,而是一个……类似废墟的地方。脚下是龟裂的黑色石板,缝隙里长出暗红色的、类似苔藓的植物。前方不远处,断壁残垣勾勒出曾经建筑的轮廓,但都已坍塌得不成样子。天空是永恒的黄昏色,橘红与暗紫交织,不见日月,只有几缕黯淡的光从云层裂隙漏下。
空气中有股焦糊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江岚低头看自己。暗金色的骨骼还在,但表面多了一层极淡的血色纹路,与原本的银色规则纹路交织,形成复杂的双重图案。她试着活动手指,动作流畅如初,但每次关节弯曲,都能感觉到符咒传来的微弱脉动。
她摊开掌心。血红色的符咒静静躺在那里,已经停止了旋转,骷髅图案重新凝固。
“这里是……什么地方?”江岚用意念询问,但声音只在意识里回荡,没有回应。
她开始移动。骨骼踏过黑色石板,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废墟很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关节摩擦的微响。走了大约一刻钟,前方出现了一座相对完整的建筑——一座庙宇。
说是庙宇,其实也已半毁。门楣上的匾额斜挂着,字迹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认出第一个字是“傩”。门是开着的,里面黑洞洞的。
江岚走进去。
庙内空间不大,正中供着一尊神像。神像已经残破,头颅缺失,只剩下半截身子坐在神台上。神台前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东西:几枚铜钱、一个裂开的陶碗、还有……一面镜子。
那是一面圆形的青铜镜,直径约一尺,镜面已经氧化发黑,但边缘的纹饰还很清晰——是两只纠缠的蛇,蛇头相对,形成一个完整的圆。
江岚蹲下身,想捡起镜子。
就在她的指骨即将触碰到镜面的瞬间——
镜子里忽然出现了影像。
不是她自己的倒影。
而是一个人。
一个背对着她的人,穿着破烂的灰蓝色衣服,蜷缩在某个角落,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哭。
江岚的骨骼僵住了。
那个背影……是阿弃。
已经化成飞灰、彻底消失的阿弃。
“不可能是他……”江岚的意念在震颤。她强迫自己冷静,仔细“看”镜中的影像。
确实是阿弃。亚麻色的乱发,瘦削的肩膀,那身她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穿着的灰蓝色衣服。甚至连他捂着小腹的动作都一模一样——那是他被油污怪划伤时的姿势。
但阿弃已经死了。在石室里,他的身体崩溃,化作飞灰。
除非……
江岚想起守林老人说过的话:“时间在这里不是直的。髓心洞那地方,吞了太多执念,太多记忆,早就成了个时间淤积的泥潭。”
如果髓心洞能淤积时间,那么与髓心洞相连的这个“符咒空间”呢?
会不会也存在着时间的碎片?
镜子里的阿弃忽然动了。
他缓缓转过头。
江岚看到了他的脸——苍白,沾着污迹,碧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他看到镜子外的江岚,先是一愣,然后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希冀:
“救……救我……”
声音从镜子里传出来,微弱但清晰。
“我被困住了……这里好黑……好冷……”
江岚没有回应。她记得阿弃最后的样子——那双完全变成暗金色的、非人的眼睛,那苍老沙哑的声音自称“契约”。眼前的这个阿弃,看起来是“最初版本”,那个受伤的、需要帮助的少年。
真假?
“你怎么会在镜子里?”江岚用意念问。
“我不知道……”阿弃哭着摇头,“我醒来就在这里了……四周都是镜子,无数面镜子,每一面镜子里都有一个我……但她们都不是我……她们想取代我……”
“她们?”
“那些镜子里的我……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在诅咒……她们说,只要我能逃出去,她们就能出来……”阿弃颤抖着,“我好怕……你救救我,求你了……”
江岚看着镜中哭泣的少年,心中毫无波澜。
不是她冷血。而是经历了太多——经历了心渊的考验,经历了符咒的融合,经历了得知萧寒三百年循环真相的冲击——她已经很难被这种表象打动了。
更何况,阿弃本身就很可疑。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身上就充满了谜团。观测塔徽章,谛视之瞳的血脉,被契约附身……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幸存者”。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江岚冷冷地问,“真实的身份。”
镜中的阿弃愣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但表情变了。从哀求,慢慢变成一种……诡异的平静。
“你还是这么警惕。”他轻声说,声音不再是少年的清亮,而是带着某种非人的空灵,“不过也好,太容易相信别人,在这里活不长。”
“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阿弃。也不是阿弃。”镜子里的少年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或者说,我是‘阿弃’这个存在留下的……一个镜像。真正的阿弃,已经和契约融合,成为了符咒的一部分。而我,是被符咒分离出来的、属于‘人性’的那一面。”
“分离?”
“同心锁的力量。”阿弃(镜像)说,“它能分离事物的两面。善与恶,真与假,过去与未来,人性与神性……真正的阿弃选择了契约,成为了规则的一部分。而我,作为他残留的人性,被囚禁在这面镜子里。”
他走近镜面,碧绿的眼睛紧紧盯着江岚:“但你知道吗?被分离出来的,不止我一个。”
“什么意思?”
“萧寒。”阿弃说,“你救出去的那个萧寒,也只是‘一面’而已。”
江岚胸腔的火种猛地一跳。
“你……说什么?”
“同心锁分离了他。”阿弃的声音带着怜悯,“他的绝望,他的疯狂,他在三百年循环中积累的所有负面,都留在了髓心洞,化作了那些骸骨。而你带出去的,是他最后剩下的、仅存的一点‘希望’和‘人性’。纯洁,但也……脆弱。”
江岚想起萧寒离开时的眼神。那点微弱但坚定的光。
“所以他会怎样?”
“他会慢慢恢复,重新开始生活。但他不再是完整的萧寒。”阿弃说,“他失去了关于循环的大部分记忆,失去了那些黑暗的经历。他会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但也更单薄。就像一张纸,只有正面,没有背面。”
江岚沉默了。
她以为她救了萧寒。
但实际上,她只是救出了“一半”。
“那……另一半呢?”她问。
“还在髓心洞。”阿弃说,“在那些骸骨里,在骨嫁娘的哭声里,在这个符咒空间里。它们没有消失,只是……被分离了。而你,作为符咒的新主人,有责任看守它们,防止它们重新融合。”
“重新融合会怎样?”
“你会得到一个完整的萧寒。”阿弃笑了,笑容诡异,“但他不再是那个你爱的萧寒。他是三百年的绝望,三百年的疯狂,三百次死亡的累积。他会变成……比骨嫁娘更可怕的东西。”
江岚的骨手攥紧了符咒。
她忽然明白了“看守”的真正含义。
不是简单的监视,而是……维持分离。确保萧寒的两面永远无法重聚。
“为什么是我?”她问,“为什么选择我来承担这个责任?”
“因为你的执念。”阿弃说,“你对萧寒的爱,深到可以扭曲现实,深到可以支撑你一路走到这里。也只有这样的执念,才能维持‘同心锁’的分离效果。否则,分离的两面会自然吸引,迟早会重新融合。”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融合了谛视骨。你能看穿本质,能分辨真假。这对于看守‘镜像’来说,是必须的能力。”
镜像。
江岚看着镜中的阿弃,又看看四周。
这座庙,这片废墟,这个黄昏色的空间……难道都是“镜像”?是符咒分离出来的、那些不该存在于现实的东西的储存处?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问。
“镜渊。”阿弃说,“同心锁的内部空间。所有被分离出来的‘另一面’,都被囚禁在这里。有的在镜子里,有的在废墟里,有的在……更深处。”
他抬起手指了指庙宇后方:“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就去找‘守镜人’。他管理着这里的一切。但小心,他不是什么善良的存在。他只是规则的执行者。”
“守镜人在哪?”
“穿过这片废墟,有一座塔。塔有七层,他在顶层。”阿弃说,“但路上你会遇到很多……东西。被囚禁的镜像,有些很危险。而且——”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急促:“你要小心镜子。任何镜子。这里的镜子都是通道,连接着不同的镜像空间。如果你不小心跌进去,可能会被困在某个镜像里,永远出不来。”
话音刚落,镜中的影像开始模糊。
阿弃的身影变淡,声音也渐渐远去:“时间到了……镜子的连接不稳定……记住,别相信任何镜像说的话……包括我……”
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然后镜面恢复了黑暗。
青铜镜静静躺在地上,再无异样。
江岚站起身,看向庙宇后方。透过破损的墙壁,她能看到远处确实有一座塔的轮廓,高耸在黄昏色的天空下。
她收起符咒,迈步走出庙宇。
废墟比她想象的要大。
黑色石板路蜿蜒向前,两旁是各种坍塌的建筑残骸。有些还能看出原本的用途:一间药铺的招牌斜挂着,上面的字迹是某种古文字;一座戏台的框架还在,台子上散落着几个傩戏面具;甚至还有一口井,井口用石板盖着,但石板已经裂开,从裂缝里冒出丝丝黑气。
江岚走得很小心。她时刻注意着地面和墙壁,避免触碰到任何可能反光的东西——哪怕是一滩积水,一片碎玻璃。
但有些危险,不是小心就能避开的。
走到一半时,她听到了一阵歌声。
女人的歌声,悠扬婉转,用的是某种方言,江岚听不懂歌词,但旋律很熟悉——是“骨嫁娘”哭嫁歌的调子,但这次不是哭,是唱。
歌声从前方一座相对完整的建筑里传来。那建筑看起来像是个祠堂,门楣上挂着一块匾,写着“阮氏宗祠”四个字。
江岚本想绕开,但祠堂的门忽然开了。
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女子站在门口。
不是骸骨,是活生生的女子。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头上戴着凤冠,珠翠摇曳。她看着江岚,微微一笑:
“这位姑娘,可是要去守镜塔?”
江岚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她。
“妾身阿阮。”女子微微欠身,“是此地的……住户。姑娘不必紧张,妾身没有恶意。只是见姑娘独行,想提醒一句:前面的路,不好走。”
“怎么不好走?”江岚用意念问。
“镜子多了。”阿阮说,“越靠近守镜塔,镜子越多。有些镜子是实的,有些是虚的,虚虚实实,难以分辨。一不小心,就会跌进镜像空间。”
她款款走下台阶,红嫁衣在黄昏光线下显得格外鲜艳:“妾身在此住了许久,对这里的镜子还算熟悉。若姑娘不嫌弃,妾身可为你引路。”
江岚看着她。这个阿阮,和“骨嫁娘”是什么关系?名字一样,都是穿红嫁衣,都会唱那首歌。
“你和骨嫁娘是什么关系?”她直接问。
阿阮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姑娘说的‘骨嫁娘’,可是指髓心洞那个?妾身与她……算是同源,但不同命。她是执念聚合的怪物,妾身只是……一个被困住的镜像。”
“你也是被分离出来的?”
“是。”阿阮轻声说,“妾身是‘骨嫁娘’人性的一面。她的温柔,她的哀伤,她对婚礼的期待……这些都被分离出来,成了妾身。而她的怨恨,她的疯狂,她的诅咒……则留在了髓心洞,成了那个怪物。”
这个说法,和阿弃如出一辙。
江岚开始理解“镜渊”的运作方式了:它将事物分离,将“好”的一面囚禁在这里,将“坏”的一面留在现实(或髓心洞)。但问题是,这种分离真的合理吗?温柔和怨恨,本就是一体两面。强行拆开,会不会制造出更大的问题?
“你要怎么引路?”江岚问。
“妾身知道一条小路,可以避开大多数镜子。”阿阮说,“但那条路需要穿过祠堂后院,那里有些……旧物。姑娘若不怕,就随妾身来。”
她转身走进祠堂。
江岚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祠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大。正中供着牌位,但牌位上的名字都被抹去了,只留下一片空白。两侧的墙上挂着一些画像,但画中人的脸都被挖掉了,只剩下空洞。
阿阮领着江岚穿过正堂,来到后院。
后院更诡异。
这里没有建筑,只有一片……镜子的墓地。
无数面破碎的镜子散落在地上,大的小的,圆的方的,铜的玻璃的,全都碎了。碎片反射着黄昏的天光,形成一片令人眩晕的光海。而在这些碎片中间,立着几面完整的镜子,镜面朝外,围成一个圈。
圈中央,坐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穿着旧时代的长衫,背对着她们,低着头,似乎在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江岚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背影。
萧寒。
但不是她救出去的那个萧寒。这个萧寒的背影更瘦削,更佝偻,浑身散发着一种……死寂的气息。
阿阮轻声说:“那是他的‘另一面’。绝望、疯狂、痛苦的那一面。他被囚禁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江岚的骨手握紧。她想走过去,但阿阮拉住了她——不,阿阮没有实体,她的手穿过了江岚的骨骼,但一股阴冷的力量阻止了江岚前进。
“别过去。”阿阮说,“他现在很危险。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被他拖进绝望的镜像里。你看他手里的东西。”
江岚凝神看去。
萧寒(镜像)手里拿着一面小镜子。镜子里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无数的骸骨,无数的死亡,无数次循环的片段。那些影像在镜中流动,形成一条黑暗的河流。
“他在看自己的过去。”阿阮说,“一遍又一遍地看。每一次看,都会加深他的绝望。如果你现在过去,他会把你当成‘骨嫁娘’,拖进他的循环里。”
江岚站在原地,胸腔的火种剧烈跳动。
她想救他。
即使这只是萧寒的“黑暗面”,即使他充满了绝望和疯狂,但……他还是萧寒的一部分。
“有没有办法……救他?”她问阿阮。
阿阮沉默片刻,说:“有。但很危险。”
“什么办法?”
“进入他的镜像,找到他的核心,然后……用你的符咒,将他‘净化’。”阿阮说,“但你要知道,他的绝望已经积累了三百年,浓烈到可以腐蚀一切。即使你有谛视骨和符咒,也可能被污染,变成和他一样的存在。”
江岚看着那个孤独的背影。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萧寒时,他在图书馆的阳光里对她笑。
她想起他失踪前那些疯狂的研究,那些关于时间、记忆、循环的痴迷。
她想起他在髓心洞对她说:“你不该来的。”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来。
也许,她应该接受现实:萧寒已经变了,分裂了,再也回不去了。
但……
“告诉我怎么做。”江岚说。
阿阮看着她,眼神复杂:“你确定?即使可能失败,即使可能变成怪物?”
“我本来就是怪物。”江岚抬起骨手,看着暗金色的骨骼,“一具骸骨,一个错误,一个疯子。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阿阮叹了口气:“好吧。方法很简单:你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手里的镜子。当你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时,就集中意念,想着要‘进去’。镜子会把你吸进去。但记住,进去之后,你会经历他所经历的一切——三百次循环,三百次死亡。你必须保持清醒,找到他的核心,然后用符咒……”
她顿了顿:“但有一个问题。”
“什么?”
“时间流速不同。”阿阮说,“镜像里的时间,比这里快得多。你可能在里面经历好几年,外面才过去一瞬。但你的意识会承受所有的时间流逝。如果你不够强大,可能会在时间的长河中迷失,忘记自己是谁,忘记为什么要进去。”
江岚点点头:“我明白了。”
她迈步走向萧寒(镜像)。
每一步都很沉重。不是因为骨骼的重量,而是因为……恐惧。她害怕看到萧寒的绝望,害怕被那三百年的黑暗吞噬,害怕自己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但她没有停下。
走到萧寒(镜像)身后三步远时,他忽然动了。
不是转头,而是……他手里的镜子,缓缓转了过来。
镜面对准了江岚。
镜子里,不是她的倒影。
而是一片血红色的、无边无际的海洋。海洋里沉浮着无数的骸骨,所有的骸骨都长着萧寒的脸。它们在哭,在笑,在嘶吼,在诅咒。
海洋的中心,有一个漩涡。
漩涡深处,传来萧寒的声音:
“江眠……”
“你也来陪我了……”
江岚深吸一口气(虽然没有肺),集中意念。
“我来了。”
下一秒,镜面爆发出刺目的血光!
江岚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撕扯、拉长、然后猛地吸了进去!
---
黑暗。
然后是光。
江岚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熟悉的地方。
湘西的村子,吊脚楼,青石板路。时间是夜晚,月光很亮。远处传来傩戏的鼓声和唱腔。
她低头看自己。
不再是骸骨,而是血肉之躯。穿着旧式的衣服,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这是……萧寒第一次循环的记忆?”江岚心想。
她沿着石板路往前走。路两边的人家都关着门,窗户里透出微弱的烛光。走到村口时,她看到了祠堂。祠堂里灯火通明,门口挤满了人,都伸着脖子往里看。
江岚挤过去。
祠堂内正在举行仪式。
几个戴着傩戏面具的法师在跳舞,手里拿着桃木剑和铜铃。正中停着两具棺材,一具大,一具小。大的棺材盖开着,里面躺着一具穿着嫁衣的女尸——就是阿阮。小的棺材盖着。
一个老者(看起来像村长)正在宣读什么,声音颤抖。
江岚在人群中寻找萧寒。
她看到了。
年轻的萧寒,穿着白衬衫,挤在最前面,手里拿着笔记本和笔,正飞快地记录着。他的眼神专注,充满了学者的好奇,完全没有意识到即将降临的灾难。
仪式进行到高潮时,法师们开始钉棺材。
七根桃木钉,钉进大棺材的棺盖。
每钉一根,棺材里的女尸就剧烈抽搐一下。钉到第七根时,女尸猛地坐了起来!
人群尖叫,四散逃窜。
只有萧寒没跑。他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坐起的女尸。
女尸转过头,看向他。
那张脸,和镜渊里的阿阮一模一样,但表情完全不同——不是温柔,而是怨毒。她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嘶吼。
然后,画面碎裂。
江岚感觉自己在快速前进,像翻书一样翻阅萧寒的记忆。
第二次循环:萧寒试图烧掉新娘的骸骨,结果发现自己穿着新郎的衣服站在礼堂里。
第三次循环:他把钥匙吞进肚子,结果钥匙融化,变成符咒的一部分。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每一次循环都更短,每一次死亡都更绝望。
江岚体验着这一切。她变成萧寒,经历他的恐惧,他的挣扎,他的崩溃。她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变成骸骨,悬浮在黑暗里,等待着下一个循环的开始。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可能过去了几天,也可能过去了几年。
江岚的意识开始模糊。她快分不清自己是谁了。她是江岚?还是萧寒?她是在拯救?还是在重复?
“不能迷失……”她咬紧牙关(如果有牙的话),“必须找到核心……”
核心是什么?
萧寒的绝望,根源在哪里?
江岚在记忆的洪流中寻找。
她看到萧寒在现实世界的研究:那些关于冥婚、傩戏、替身仪式的论文;那些深夜的狂喜和困惑;那些逐渐偏离常理的猜想。
她看到萧寒第一次听说“骨嫁娘”传说时的兴奋。
她看到萧寒挖开坟墓时的颤抖。
她看到萧寒被哭声缠上的恐惧。
但这些都是表象。
真正的核心,一定更深。
江岚继续往下潜。
她进入了萧寒的童年记忆。
那是一个雨天,年幼的萧寒躲在门后,看着父母吵架。父亲摔门而去,母亲坐在沙发上哭。小小的萧寒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母亲哭着说:“为什么要走?不是说好永远在一起吗?”
永远在一起。
这个词,像一根刺,扎进了萧寒的心里。
后来,父母离婚,萧寒跟着母亲生活。母亲经常对他说:“小寒,以后你有了爱的人,一定要牢牢抓住,永远不要放手。哪怕死,也要在一起。”
永远不要放手。
哪怕死。
江岚明白了。
萧寒对“永远在一起”的执念,对“不放手”的渴望,才是他悲剧的根源。他研究冥婚,研究同心锁,表面上是为了学术,实际上是为了寻找一种方法——一种能让两个人“永远在一起”的方法,哪怕跨越生死,哪怕违背常理。
而“骨嫁娘”的传说,正好契合了他的执念。
所以他被选中了。
不是因为他倒霉,而是因为……他内心深处,渴望被选中。
他渴望一场“永远不结束”的婚礼,渴望一个“永远不离开”的新娘。
即使那意味着循环,意味着死亡,意味着永恒的折磨。
“原来……是这样……”江岚在记忆的洪流中苦笑。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拯救一个受害者。
但萧寒,从来不是纯粹的受害者。
他是共犯。
是他内心的执念,引来了骨嫁娘。
是他对“永远在一起”的渴望,让他跳进了髓心洞。
而她,江岚,又何尝不是?
她对萧寒的执着,她不惜一切代价要救他的疯狂,不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永远不放手”吗?
她和萧寒,其实是同一类人。
所以她才被符咒选中。
所以她才承担起“看守”的责任。
因为她最理解这种执念的可怕。
江岚在记忆的洪流中停住了。
她看到了核心。
那是一片黑暗的空间,正中悬浮着一颗……心脏。
不是血肉的心脏,而是由无数记忆碎片凝结成的晶体心脏。心脏在缓慢跳动,每跳一次,就释放出一股黑色的、充满绝望的情绪洪流。
这就是萧寒“黑暗面”的核心。
三百年的绝望,三百次的死亡,全部凝结于此。
江岚游过去,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颗心脏。
但在指尖即将碰到的瞬间,心脏忽然睁开了眼睛。
无数只眼睛,长在心脏表面,齐刷刷地盯着江岚。
然后,心脏说话了。
不是萧寒的声音,而是无数声音的混合,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重复同一句话:
“永远在一起……”
“永远不放手……”
“死也要在一起……”
江岚的胸腔里,符咒开始发烫。
她明白了。
要净化这颗心脏,不能靠摧毁,不能靠压制。
只能靠……理解。
她必须承认这种执念的存在,承认它的合理性,然后……放下。
但放下,谈何容易?
江岚闭上眼睛(在意识里),开始回想。
回想她和萧寒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美好的,平凡的,甚至无聊的。
回想她决定救他的那一刻。
回想她一路走来的疯狂。
然后,她问自己:你真的只是想救他吗?
还是……你也想“永远在一起”?
答案让她浑身发冷。
是的。
她想。
她想和萧寒永远在一起,哪怕他变成怪物,哪怕他不再是他,哪怕要付出一切代价。
这就是她的执念。
这就是她疯狂的本质。
而现在,她必须放下。
为了救他(即使只是一部分),也为了救自己。
江岚睁开眼睛,看向那颗心脏。
“我理解你。”她用意念说,“我也有同样的执念。我也想永远和萧寒在一起。”
心脏的眼睛眨了眨。
“但是,”江岚继续说,“我明白了,真正的‘永远在一起’,不是捆绑,不是囚禁,不是循环。”
“是放手。”
“是让他自由,即使那意味着分离。”
“是让自己自由,即使那意味着孤独。”
“所以……”
她摊开手掌,露出那枚血红色的符咒。
符咒亮起温和的光芒,照向那颗心脏。
心脏开始融化。
不是消失,而是……升华。黑色的绝望被光芒洗涤,变成透明的、轻盈的记忆碎片。那些碎片在空中飞舞,最后汇聚成一束光,冲向上方,消失在记忆洪流的尽头。
心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小小的、银色的钥匙。
和萧寒记忆中那把钥匙一模一样,但这次是银色的,散发着柔和的光。
钥匙缓缓飘到江岚面前。
她伸手接住。
钥匙入手温润,仿佛有生命。
与此同时,周围的记忆洪流开始退去。
江岚感觉自己被推出镜像空间。
---
她回到了镜渊的祠堂后院。
还是那个黄昏色的天空,还是那片破碎的镜子墓地。
萧寒(镜像)还坐在那里,但手里的镜子已经变了——不再是黑暗的河流,而是一片平静的、银色的光。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江岚。
这次,江岚看到了他的脸。
不再是绝望,不再是疯狂,而是一种……平静的悲伤。
“谢谢你。”萧寒(镜像)轻声说,“让我解脱了。”
“你……会怎样?”江岚问。
“我会消失。”他微笑,“不是死亡,是……回归。回到那个‘好’的萧寒体内。虽然他还是不完整,但至少,他不会再被我的绝望所困扰了。”
他站起身,走到江岚面前,伸手想触摸她的脸,但手指穿过了她的骨骼——他没有实体。
“对不起。”他说,“让你经历了这么多。”
“不用说对不起。”江岚摇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萧寒(镜像)点点头,身形开始变淡。
“最后,给你一个忠告。”他说,“小心守镜人。他不是什么守护者,而是……囚徒。他被困在这里太久了,已经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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