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光芒最黯淡的果实，冰冷，坚硬，像一颗死人的眼球。
它落在李阿沅布满针孔的手心，没有温度，却传来一阵细微的、仿佛心脏跳动般的震颤。
她面无表情地攥紧了它。
这是最后一颗了。
她不需要人指引，身体的本能驱使着她，一步步走向自手堂的废墟。
那里曾是她和其他孤儿的地狱，是归灵阁用来筛选“材料”的试验场。
沿途，京城各处都有零星的火光。
那是柳青枝口中的“觉醒者”们，正将那些从天而降的“希望”种入泥土。
李阿沅看到一个男人刚把果实埋好，一截细如发丝的根须就破土而出，如活蛇般缠绕上他的手腕，男人惊呼一声，却发现那根须只是贴着，并未伤害他。
他脸上露出新奇又狂热的笑。
李阿沅的脚步没有停。
这些人不懂。
这从来不是赠予，而是契约。
皇城根下，柳青枝的眉头紧紧蹙起。
她清点着新生的傀儡木幼苗，一股不安感在心头蔓延。
大部分幼苗都长势喜人，唯独靠近宫墙这一排，透着一股邪气。
它们的根系没有像其他幼苗一样浅浅扎根，而是疯了一样，拼命向着厚重的宫墙之下钻去，仿佛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饥渴地吸引着它们。
是地宫！
柳青枝脸色一变，那里面镇压着前朝历代积攒的怨气！
她立刻从怀中摸出那枚从沈墨虚影手中夺来的银铃。
这是织魂族的核心法器，虽然她不知用法，但其蕴含的力量足以震慑邪祟。
她举起银铃，对准一棵钻得最深的幼苗，试图用铃声阻断它的生长。
然而，就在她摇响银铃的前一秒，那棵只有半人高的小树苗，突然毫无征兆地伸出一条枝丫！
那枝条柔韧如鞭，精准地缠住她的腰，猛地向后一拽！
柳青枝被一股巨力带得撞在树干上，银铃脱手而出，掉在草丛里。
“呃……”
她被勒得几乎窒息，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耳边响起的、由无数枝叶摩擦声组成的细碎低语。
那声音，冰冷、讥诮，赫然是谢扶光的语调。
“你当这是平等，不过是换了种方式被操控而已。”
“自由的代价，你付得起吗，前朝的公主殿下？”
城郊，乱葬岗。
陈阿四正带着一群小乞儿，笨拙地挖着坑。
他牢记着谢扶光的话，傀儡木喜阴，怨气越重的地方，长得越快。
“四哥，你看，这些树苗……好像都歪了。”一个眼尖的小乞儿指着刚种下的一排树苗。
陈阿四直起身子，眯眼望去。
果然，所有新生的树苗，无论种在哪个方位，都像被无形的风吹着，齐刷刷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倾斜。
那个方向，是城中沈墨的藏书楼。
一股寒意从陈阿四的脚底板升起。
他猛地将一直抱在怀里的断臂木偶“阿蛮”放在一棵树苗前。
这是谢扶光用他的断臂和赵十三的血肉重塑的，与他心意相通。
“阿蛮，去，碰碰它。”
木偶一瘸一拐地走上前，用它那只完好的小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树苗的叶子。
异变陡生！
仿佛一滴冷水滴入滚油，眼前所有新生的树苗，在那一瞬间，集体枯萎！
翠绿的叶片迅速变黄、卷曲、脱落，鲜活的枝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灰败。
更可怕的是，随着树苗的死亡，它们扎根的地面上，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血色纹路。
那纹路，陈阿四在归灵阁见过！
是沈墨操控傀儡时，脚下浮现的傀儡丝图谱！
这些血色丝线像一张巨大的蛛网，正从地底深处，贪婪地抽离着每一棵幼苗中那点微弱的金色养分！
自手堂废墟前，李阿沅挖开了最后一个坑。
她将那枚冰冷的果实，埋入了这片浸透她童年血泪的土地。
当最后一捧土覆盖其上时，她胸口那原本已经黯淡的傀儡木纹路，猛地一烫！
所有的纹路，竟开始逆向流动！
不再是向外扩张，而是疯狂地向内收缩，仿佛百川归海，将所有的力量都汇集于她心口那一点！
剧痛让她浑身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明。
也就在那一刻，刚刚种下的树苗，破土而出，以一种诡异的速度疯狂生长。
一尺，三尺，一丈……
它没有长出枝叶，而是在顶端，骤然绽放出七朵血色的傀儡花。
花瓣由无数根细密的傀儡丝线交织而成，上面没有露水，只有粘稠的、仿佛永远不会干涸的鲜血。
每一片花瓣，都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出了她幼年时的一幕幕。
被关在黑屋里，看着老鼠啃食自己的脚趾。
因为学不会傀儡术，被师傅用烧红的铁针刺穿手掌。
为了抢一个馒头，被更大的孩子打断了腿，在寒冬的雪地里躺了一夜……
那些她以为早已遗忘的，被尘封的绝望与痛苦，此刻被这七朵血花照得纤毫毕现。
她死死盯着那些画面，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
她抬起手，指尖不知何时已长出数寸长的金色魂丝。
那是属于她自己的，从血肉中生长出的力量。
她没有丝毫犹豫，颤抖着，将这些魂丝，一针、一针地，缝向身前的傀儡树。
这不是操控，是连接。
不是奴役，是共生。
当最后一根魂丝刺入粗糙的树干时，李阿沅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树皮应声裂开一道缝隙。
涌出的，不是树汁，而是沈墨那张温润如玉的脸。
他的虚影从树干中探出，仿佛这棵树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一把抓住李阿沅刺入树干、连接着魂丝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在她耳边低语：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力量源泉，是你的仇恨。”
“二十年前，织魂族选择沈氏代为执掌棋盘，让世人误以为我们在操控他们。”
他微微一笑，眼中是无尽的悲悯与疯狂。
“现在，棋盘已经铺开，该轮到你，成为新的提线者了。”
话音未落，柳青枝在皇城根下，骇然发现那被她斩断的树苗根部，流出的不是绿色的汁液，而是金色的、如流沙般的微光。
这些微光渗入地下，与来自京城各处的金色光线汇合，通过早已挖通的地下暗河，连接成一片巨大的、闪烁的地下星图。
星图的形状，赫然是夜空中高悬的北斗七星！
她手中的佩剑被新生的金色丝线死死缠住，剑身上，一道清晰的傀儡木纹血痕，正缓缓烙印其上，灼得她掌心剧痛。
整座京城，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具由无数根系连接而成的巨大傀儡。
地下，根系组成的星图开始脉动。
夜空中，那亘古不变的星辰，似乎也随之，有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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