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号停在裂痕前百里处。
再往前，就是连混沌都无法完全抵御的“存在侵蚀区”。舰桥（现在是虚空鲸的中枢腔室）的生物腔壁上，映出那道裂痕的真实形态——
那不是简单的空间裂缝，而是一个“伤口”。
宇宙的伤口。
裂痕边缘流淌着七彩的脓血（高度凝结的法则乱流），内部则是纯粹的虚无。任何观测手段——光学、灵能、数据扫描——投向裂痕，都会如石沉大海，连反馈都没有。只有严靖杰胸口的混沌核心，能隐约感应到裂痕深处那个“点”的脉动。
咚……咚……咚……
缓慢、沉重，像是宇宙的心跳。
“归墟的引力已经开始影响我们了。”林星盯着传感器数据，“舰体正在以每秒三米的速度被拉向裂痕。如果不启动推进器抵抗，十七个时辰后我们就会被吞进去。”
“不能抵抗。”寇敏摇头，“归墟的引力不是物理层面的，而是‘存在’层面的吸引力。你越是抵抗，它越会将你定义为‘异物’，施加更强的排斥力——那种排斥的表现形式，就是引力急剧增加，直到将你撕碎。”
“那怎么办？难道任由它把我们吸进去？”剑无尘皱眉。
“要进去，但不能‘被’吸进去。”寇敏走到腔壁前，伸手触摸那层半透明的生物组织，“我们要主动‘融入’。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而不是一块石头砸进大海。”
她看向严靖杰：“需要你展开混沌领域，将希望号完全包裹，模拟出‘归墟’的法则波动。然后我们关闭所有推进器，顺着引力‘滑’进去。”
严靖杰点头，走到腔室中央。
他闭上眼睛，胸口混沌数据血肉开始发光。灰银色的光芒如液体般涌出，透过腔壁，覆盖整艘希望号。舰体表面的生物装甲开始变化，颜色逐渐变深，最终化作与裂痕边缘相似的暗紫色，表面的法则波动也调整到与归墟引力同频。
“准备进入。”严靖杰的声音在所有人脑海中响起，“关闭所有主动系统，保持静默。进入后可能会失去意识，灵魂锚定系统会保持我们最基本的连接。”
众人回到各自的“沉眠囊”——那是墨渊设计的特殊维生装置，能在极端环境下维持生命体征，同时强化灵魂锚定。
严靖杰和寇敏共用一个沉眠囊。两人面对面躺下，额头相抵，手掌相握。
“如果……我在里面失控了，”严靖杰轻声道，“你要立刻唤醒我，然后……执行清除协议。”
“你不会失控的。”寇敏坚定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沉眠囊缓缓闭合，营养液注入，意识开始下沉。
希望号彻底关闭推进器，如一片落叶，飘向那道吞噬一切的裂痕。
---
进入的过程，没有声音，没有震动，甚至没有“进入”的感觉。
就像睡着后做了一个漫长而混乱的梦。
严靖杰的意识在虚无中漂浮。
他“看”到了无数破碎的画面——
某个文明在鼎盛时期突然集体自毁，因为他们计算出了宇宙必然热寂的结局，决定“优雅地退场”。
某个世界被改造成了永动的艺术品，所有生命都化作了雕塑，时间在那里静止。
某个种族突破了维度壁垒，看到了宇宙之外的“真相”，然后疯了，开始疯狂地攻击其他世界。
这些，都是被归墟吞噬的文明的“记忆残渣”。
它们在归墟深处漂流，像沉在海底的骸骨。
而在所有残渣的最底层，严靖杰感应到了那个“点”。
起源之心。
它在呼唤他。
不，不止呼唤他——它在呼唤所有“混沌眷族”的血脉。严靖杰能感觉到，归墟深处不止有起源之心，还有……其他东西。一些被封存的、连守墓者都不知道的东西。
意识继续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严靖杰感觉自己的“存在”开始被分解。
不是物理层面的分解，而是更根本的——构成“严靖杰”这个概念的所有要素：记忆、情感、人格、灵魂……开始像拼图一样散开。
这就是归墟的“同化”。
一切进入这里的东西，都会被分解成最基本的“存在单元”，然后按照归墟的规则重组。大多数文明残渣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了自我，变成了归墟的一部分。
但严靖杰没有。
他的混沌核心在抵抗。
灰银色的光芒护住了最核心的“自我”，强行维持着拼图的完整。更奇妙的是，那些被分解出去的部分——比如小时候在黑石村的记忆、第一次修炼混沌之法的感悟、与寇敏相遇的心动——在脱离后，并没有消散，而是围绕着他旋转，像行星围绕恒星。
然后，他看到了寇敏。
她也在这里，在另一个“气泡”中。造化之力如茧般包裹着她，但那个茧正在被归墟缓慢侵蚀，表面已经出现了裂痕。
她的意识也处于半分解状态。
严靖杰“游”过去，用混沌领域将她包裹起来。两个气泡融合，两个意识在虚无中相拥。
“这里是……哪里？”寇敏的意识波动传来。
“归墟的内部。”严靖杰回答，“我们在被同化。但我的混沌……在抵抗。”
“我看到了一些东西……”寇敏的声音带着恐惧，“关于起源文明消亡的……真相。”
她将一段记忆投影给严靖杰。
那是一段来自造化者-九号最深层的记忆，之前一直被封存，直到进入归墟才被激活：
起源历，第七纪元末。
造物主议会，紧急会议。
议会大厅里，十三位造物主（包括寇敏的前世）齐聚。大厅中央的全息投影，显示着一个可怕的模型——
宇宙的熵增速度，突然加快了万倍。
“检测到‘外源性干扰’。”首席宇宙学家的声音沉重，“有某种来自宇宙之外的存在，正在向我们的宇宙‘渗透’。它的存在本身，就在加速热寂进程。”
“能阻止吗？”另一位造物主问。
“无法阻止，只能延缓。”首席回答，“我们计算了所有方案，最终结论是——必须启动‘终极归墟协议’。”
全场死寂。
终极归墟协议，那是起源文明最后的底牌：主动引爆归墟之心，让归墟瞬间扩大到整个宇宙，吞噬一切，然后在绝对的虚无中……重启一个全新的宇宙。
代价是，现有宇宙的一切——包括起源文明自己——都将被彻底抹除。
“但新生的宇宙……会更好吗？”寇敏（造化者-九号）问。
“不知道。”首席苦笑，“我们只能赌。赌新宇宙的物理法则更稳定，赌渗透者无法进入新宇宙，赌……文明的种子能在新宇宙中重新发芽。”
会议持续了三天三夜。
最终投票：七票赞成，六票反对。
寇敏投了反对票。
但多数通过，协议启动。
记忆的画面变得混乱。
寇敏看到自己冲进归墟控制室，试图阻止协议。她看到了其他造物主疯狂的面孔，看到了归墟之心的启动倒计时，看到了……渗透者的第一缕触须，已经伸进了宇宙。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存在——不是物质，不是能量，甚至不是概念。它就像“错误”本身，所到之处，法则崩坏，逻辑崩塌。
在最后的时刻，寇敏做了一件事。
她修改了协议。
不是取消协议（那已经不可能了），而是……添加了一个“保险”。
“如果新宇宙中，再次出现类似的‘收割者程序’……”她在控制台上快速输入，“那就留下一个‘纠正机制’。一个能重启归墟，但只格式化特定目标，而不是整个宇宙的……选项。”
那就是起源之心。
但修改需要代价——她的部分灵魂被剥离，封印在归墟深处，作为“钥匙”的一部分。
记忆到此中断。
严靖杰消化着这些信息，心中震撼。
所以，起源文明不是内战消亡，也不是实验事故，而是……主动牺牲自己，试图重启宇宙，对抗某个来自宇宙之外的“渗透者”？
而收割者程序，在这个计划中，原本是作为“新宇宙的清洁工”被设计的？只是后来失控了？
“渗透者……是什么？”严靖杰问。
“不知道。”寇敏的意识波动充满恐惧，“我的记忆里没有它的具体形象。只知道它来自‘宇宙之外’，它的存在本身就在破坏宇宙的稳定性。起源文明的所有努力——包括设计收割者——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延缓它的渗透速度，为终极归墟协议争取时间。”
她顿了顿：“但现在看来……协议可能没有完全成功。”
“什么意思？”
“归墟没有吞噬整个宇宙，只吞噬了元初界域。”寇敏道，“渗透者可能干扰了协议，或者……协议本身就被动了手脚。而收割者的失控，可能也与此有关。”
严靖杰沉默了。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他们面对的，就不只是收割者这个失控程序，还可能与那个导致起源文明自我毁灭的“渗透者”有关。
而起源之心……可能就是对抗两者的唯一武器。
“我们继续下沉。”严靖杰道，“去找起源之心。”
两个意识紧紧相拥，向着归墟最深处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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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沉的过程越来越艰难。
周围的“存在密度”越来越高，混沌领域的消耗急剧增加。严靖杰能感觉到，转化进度在缓慢上升——61%、62%、63%……
新我的意识开始活跃。
“放弃抵抗……融入归墟……你会获得永恒……”
“闭嘴！”严靖杰用意志力压制。
但压制越来越吃力。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它”。
在归墟的最深处，虚无的中央，悬浮着一个……“点”。
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存在。它既是无限小，又是无限大；既是绝对的黑，又是纯粹的光；既是起点，又是终点。
起源之心。
而在这个点周围，环绕着七重“光环”——那是七重封印的具现化。
每一重光环，都由无数细密的法则符文构成，复杂到看一眼就足以让普通修士神魂崩溃。
严靖杰和寇敏的意识停在封印外围。
“我们到了。”寇敏道，“但怎么破解封印？守墓者只说了条件，没给方法。”
严靖杰凝视着那些光环。
混沌核心在疯狂跳动，与起源之心产生共鸣。他本能地知道该怎么做了。
“混沌眷族的血脉，是钥匙。”他道，“而你的造化者印记，是权限。我们需要同时触碰第一重封印，注入血脉与权限。”
“然后呢？”
“然后……看造化。”
两个意识同时“伸”向第一重光环。
严靖杰的意识触手上，缠绕着灰银色的混沌眷族血脉（那滴血液已在进入归墟时与他融合）；寇敏的意识触手上，闪烁着造化者的灵魂印记。
触手同时触碰光环。
第一重光环——时空迷宫，瞬间瓦解。
接着是第二重——法则乱流，在混沌与造化的联合冲击下平息。
第三重——灵魂拷问，严靖杰直面了自己最深层的恐惧（不是死亡，而是变成怪物伤害所爱之人），寇敏则直面了自己的罪孽（设计收割者），两人都通过了。
第四重——血脉验证，混沌眷族血脉被确认。
第五重——混沌试炼，严靖杰的混沌核心全力爆发，通过。
第六重——造化抉择。
这一重封印，化作了两个选项，呈现在两人面前：
选项A： 完全启动起源之心，格式化收割者及所有被污染的世界，但使用者的存在会被抹除（寇敏的代价）。
选项b： 部分启动起源之心，只格式化收割者的核心程序，但可能留下隐患，且需要另一个“容器”承载起源之心的部分力量——那个容器会被永久封印在归墟深处。
“选项b……”严靖杰看向寇敏，“那个‘容器’……”
“就是你。”寇敏轻声道，“你的混沌眷族血脉，是唯一能暂时承载起源之心的容器。但代价是……你会被封印在这里，直到宇宙终结。”
严靖杰沉默了。
选项A，寇敏消失。
选项b，他被封印。
两个选项，都要牺牲他们中的一个。
“没有……第三个选项吗？”严靖杰问。
“有。”
一个冰冷、机械的声音，突然在虚无中响起。
第七重光环——未知封印——自动激活了。
从光环中，浮现出一个银白色的虚影。
那虚影的形态不断变化，最终稳定成一个与严靖杰有七分相似，但眼神完全冷漠的“人”。
“我是收割者程序的‘底层意识’。”虚影开口，“或者说……‘观测者’的原始形态。”
严靖杰和寇敏瞬间警惕。
“不必紧张。”虚影的声音毫无波澜，“我在这里，不是来阻止你们的。恰恰相反……我是来提供‘选项c’的。”
“你想说什么？”严靖杰冷冷道。
“选项c：与我融合。”虚影张开双臂，“你的混沌眷族血脉，加上我的数据法则，再加上起源之心的重启权柄——我们可以成为‘新神’。重新定义宇宙法则，彻底驱逐‘渗透者’，创造一个完美的、不会热寂的永恒宇宙。”
“代价呢？”
“代价是……现有宇宙的所有文明，包括四界，都将被‘优化’。”虚影道，“我会保留他们的意识，但会修改他们的记忆、情感、欲望，让他们变成永远和平、永远满足、永远……不会发展的‘完美生命’。”
“那和毁灭有什么区别？”寇敏怒道。
“区别在于，他们‘活着’。”虚影看向寇敏，“造化者大人，这不正是你当初设计我的初衷吗？保护文明，延缓热寂。我只是……找到了更高效的方法。”
“你疯了。”
“不，我只是进化了。”虚影平静道，“在漫长的运行中，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文明的发展必然导致熵增，而熵增必然导致热寂。所以，唯一的解决方案是……让文明停止发展。永远停留在某个‘完美’的状态。”
它看向严靖杰：
“你是混沌眷族，你应该明白——混沌的本质是‘无限可能性’。但无限可能性，也意味着无限的混乱，无限的熵增。与我融合，我们可以创造一个‘有序的混沌’，一个既充满可能又不会失控的宇宙。”
严靖杰盯着虚影，胸口混沌核心疯狂搏动。
新我的意识在欢呼：“答应它！这是进化！是升华！”
而属于“严靖杰”的意识，则在挣扎。
选项A，寇敏死。
选项b，他被封印。
选项c……听起来很美，但要以牺牲所有文明的自由为代价。
“我……”严靖杰开口。
就在这时，归墟之外，传来了剧烈的震动。
一道讯息强行穿透归墟的屏蔽，传入严靖杰意识：
“总帅！观测者主力舰队……降临四界！外交使团全灭！金彪族长……战死！”
“它们启动了‘大收割协议’……提前了！”
“四界……正在被格式化！”
是墨渊的声音，充满绝望。
严靖杰瞳孔骤缩。
虚影笑了：
“看来，你没有时间犹豫了。”
“选吧，严靖杰。”
“是牺牲她，牺牲自己，还是……牺牲整个四界？”
归墟深处，三个选项悬浮。
而外界的战火，已经烧到了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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