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林离打破沉默，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怎么离开这里？”
此时的她，皮肤已褪去那不祥的暗灰，恢复了常人的色泽，却更显出一种脆弱的苍白。她无力地躺在地上，汗湿的发丝黏在额际、颈侧，与凝固发黑的血污纠缠在一起，狼狈不堪。上身的白色肚兜破损严重，几处伤口渐渐完全显露出来，不仅破坏了衣物的完整，更在那具原本充满生命力的身体上，留下了残酷的印记。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肩下方，皮肉狰狞地翻卷着，深可见骨。此刻虽不再大量流血，但那暗红色的创口却随着她微弱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渗出细小的血珠。
不远处，宫婉婉以一种近乎蜷缩的姿势侧倒在地。她那副总是带着几分书卷气的眼镜，早已不知在先前哪次激烈的翻滚或冲击中飞脱，不知所踪。失去镜片的遮挡，那双刚刚褪去四瞳异象、恢复常貌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大，却也格外空洞，失焦地望着前方某处虚空，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灰尘与凝固的血痂。她纤细曼妙的身姿此刻蜷缩起来，更显得楚楚可怜，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袁凡的状况同样糟糕，他靠着半截残碑坐着，脸色难看。听到林离的问话，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坟地，掠过重伤的同伴——林离那具布满伤痕却依旧难掩其矫健底子的身体，宫婉婉那蜷缩起来的、带着破碎感的纤细身影——最后落在远处依旧昏迷的刘梅身上。
“不知道…”他声音低沉，带着仿佛来自肺腑深处的疲惫，“但这地方的‘规则’，或许…因为它的死，改变了。”他示意了一下那堆不再动弹的残骸。
宫婉婉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开口时声音却细若游丝，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你们……发现没有……支撑我们战斗到最后的……早就不再是我们的身体本身……”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润泽干裂的喉咙，才继续道：
“而是……我们体内的……鬼神之力。”
林离涣散的目光微微凝聚，似乎被这句话触动了。她望着头顶那片灰蒙的天空，声音同样沙哑，却带着一丝恍然：
“嗯……我是在完全融合了那残躯之后，才……才清晰地感觉到。”
她停顿了一下，积攒着微弱的气力：
“以前战斗与施展能力，靠的是体力、意志……但现在……身体像是变成了……容器，或者通道。真正支撑我挥拳、承受伤害的……是体内多出来的那份力量……那份属于‘鬼神’的力量。”
她微微偏头，看向宫婉婉的方向，尽管视线模糊：
“它更强大……也更……冰冷。”
袁凡靠坐在残碑上，静静听着。他虽然没有开口，但那沉寂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默认。他在灵堂吸取了高级恶鬼后，便体会到如今身体的变化！
宫婉婉得到了回应，似乎安心了些，再次合上眼，低语道：“所以……只要这股力量没有彻底枯竭……我们就……还活着。”
这话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一时间，坟地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与之前的绝望空洞不同，似乎多了一丝对自身存在的微妙认知，以及一丝在绝境中，对那冰冷而强大力量的、复杂的依赖。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更漫长的时间，死寂的坟地中，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渐渐趋于平缓。那榨干每一分潜力的极致虚弱感，如同退潮般，极其缓慢地从三人身上抽离。
袁凡第一个动了，他扶着身后冰冷的残碑，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但终究是咬着牙，一点点撑起了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但一股微弱却切实存在的力量，正重新在四肢百骸中流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依旧狰狞、但已不再大量流血的伤口，眼神沉静。
另一边，林离也尝试着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剧烈的刺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还是倔强地半坐了起来。宫婉婉见状，也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靠向旁边一块凸起的石头，让自己能坐得更省力些。她那失去眼镜的脸上，眼神依旧有些失焦，但属于她的那份冷静和洞察力，正逐渐回归。
“看来……”宫婉婉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比之前多了几分气力，她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被他们撕碎、散落一地的恶鬼残骸，又望向那些依旧静静矗立、仿佛亘古不变的荒坟，最后定格在那口被掀开棺盖、内部空荡的碎裂棺木上，“……这里的‘规则’，并没有因为它的消亡而改变。”
林离闻言，眉头蹙起，牵扯到肩下的伤口，让她吸了口凉气：“可是……这半神级的恶鬼都被我们弄……弄成这样了，还不算完？”她看着那一地狼藉，实在无法将眼前这堆碎块与“入土为安”联系起来。
宫婉婉转过头，看向林离，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带着宽慰和些许无奈的笑意：“我的傻姐姐，它……本来就是死的啊。”这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默契，冲淡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惨烈。一次次在生死边缘并肩作战，早已让她们之间的情谊超越了寻常，一个眼神，一句调侃，便能心领神会。
林离愣了一下，随即也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又因疼痛而龇牙咧嘴，最终化作一声带着复杂情绪的叹息：“……也是。”
“婉婉说的没错。”袁凡的声音传来，他已然完全站直了身体，虽然身形依旧有些摇晃，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迈开脚步，虽然缓慢，却沉稳地走向那口碎裂的棺木，“我们要完成这最后一步。”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残骸，又看向那空荡的墓穴。
“既然这场‘送葬’的规则要求它入土为安……”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有力，“那我们就送它……彻底‘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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