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的风带着咸腥味，士兵们正蹲在木箱旁贴标签。
诸葛月儿手里捏着张清单，指尖划过红薯——北地耐寒种土豆——黄皮高产型的字样，忽然停在玉米——红粒甜糯种那一行，俯身敲了敲木箱：这箱再检查一遍，昨天发现有两粒发了霉。
开箱的士兵刚掀开木板，就见里面铺着三层防潮的油纸，饱满的玉米粒像红宝石似的滚出来，映着日光闪着光。
旁边的蛮人小伙子赶紧递过新的油纸，他袖口还沾着泥土——今早天没亮就跟着士兵翻晒种子，手心被玉米壳划得全是细口子。
诸葛姑娘放心，他咧开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俺们挑的都是太阳晒足了十五天的，咬着咯嘣响！
船坞那边更热闹。
工匠们正给船底刷树脂，蛮人送来的木材堆成了小山，有个老汉扛着根碗口粗的红木，喘着气说这是部落里最硬的木头，能防礁石。
几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围着船舷，手里举着炭笔在纸上涂画。
其中一个踮着脚，把写着的纸片贴在船帮上，字写得歪歪扭扭，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条小尾巴。
俺娘说，写了这个，船就不会迷路。她仰着头对士兵说，鼻尖还沾着炭灰。
夜幕降临时，火把像条火龙从山脚蜿蜒到码头。
玛雅首领捧着个黑陶酒坛，坛子上刻着蛇形图腾，他掀开泥封，醇厚的酒香立刻漫开来。
这是埋在祭坛下三十年的玉米酒，他往刘禅手里的碗里倒酒，酒液金黄，喝了它，归途顺风。
北地首领紧随其后，展开一张斑斓的虎皮，毛色像泼了层蜜，这是山神赐的，去年冬天在山洞里找到的，能给汉皇挡灾。
南地首领捧着个足有孩童大的红薯，表皮红得发紫，这是地里长的最大一个，带回中原，让那边的土地也尝尝俺们的土味。
学堂那边的哭声却压过了喧哗。
蛮童们搂着先生的腰，眼泪把先生的衣襟洇出一片深色。
先生，你会不会忘了俺？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举着本写满歪扭汉字的册子，上面有她画的小像，旁边标着。
老秀才蹲下来，用袖口擦了擦她的脸，指腹划过册子上的字：你看，这是你的名字，我记在心里呢。等你能把《千字文》背下来，我就坐着大船来看你。
旁边的小男孩咬着嘴唇，把块磨得光滑的石头塞进先生手里，石头上刻着个字，笔画深得能嵌进指甲缝。
刘禅站在船头，手里的玉米酒还带着余温。
火把的光映在海面上，碎成一片跳动的金红。他望着岸边密密麻麻的身影，突然举起酒碗，对着人群高声道：诸位的心意，我带回去！这些种子，会在中原长出新的庄稼，将来，咱们吃着一样的粮，写着一样的字，就是一家人！
话音刚落，蛮人们突然唱起了新编的歌谣，调子是他们自己的，词却是先生教的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歌声里，诸葛月儿把最后一箱种子搬上船，箱角贴着张蛮童画的船，船上插着面小小的汉旗。
她抬头时，正看见刘禅把那支玉米穗别在腰间，穗子上的红须飘在风里，像一串小小的火苗。
码头的火把燃到快天亮，蛮人们还在往船上递东西——装着蜂蜜的竹筒、绣着部落图腾的麻布、甚至有个老汉把家里的石磨都搬来了，说磨玉米好用。
士兵们笑着推辞，却把这些物件小心地收进船舱，仿佛不是在装行李，而是在搬运一整个沉甸甸的春天。
码头上的晨露还挂在帆布上，像未干的泪痕。
蛮人们划着独木舟围拢过来，舟上插着的木牌在风里摇晃，的字迹被朝阳镀上金边。
领头的阿木举着块新刻的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他嗓门比海浪还响：先生说，这俩字念，俺们等着！
刘禅站在主船甲板上，手里攥着支玉米穗——是昨夜南地首领硬塞给他的，穗子上的红须沾着晨露，蹭得掌心发痒。
他弯腰朝独木舟上的孩童挥手，那孩子举着块炭画的船，船帆上写着字，笔画像条扭扭捏捏的小蛇。
起锚喽——吴老船的吼声穿透海雾。
锚链哗啦啦绞起，带着海底的泥沙和贝壳，其中一枚青螺落在赵云脚边，他弯腰拾起，递给身旁的甘宁：这壳子能做哨子，回去给娃玩。
甘宁吹了声，哨音清亮，惊得海鸟扑棱棱飞起，在船尾绕了三圈才离去。
船舱里，石敢当正缠着先生在布帛上写字。
红薯薯，下面是吗？他手指在布上划着，炭笔断了三根，指尖蹭得乌黑。
先生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上面是，像藤蔓爬满架，下面，是说这东西能当饭吃的好家伙
石敢当突然拍腿：俺娘准爱吃！回去教她写，让她刻在灶台边！
诸葛月儿的舱房堆着半尺高的竹简，她正往上面拓印地图。
美洲的山脉被画成波浪线，旁边注着石多土硬，宜种土豆。
河流旁标着水甜，可灌田，字迹里还沾着点玉米糊——今早蛮人送的玉米饼蹭在了竹简上，甜香混着墨味，倒成了特别的印记。
这处部落的辣椒最辣，她指着地图上的红圈，对旁边的士兵说，记着标上需晒干储存，不然带回中原要发霉。
士兵们在货舱里翻检种子箱，木牌上的标签被海风扫得发卷。
红薯种放上层，怕潮！
土豆箱垫三层稻草，别压出芽子！
喊叫声混着海浪拍船板的声，倒像支热闹的曲子。
有个年轻士兵掏出个蛮人给的陶哨，吹起学来的部落调子，引得甲板上的人跟着哼，连吴老船都跟着打拍子——他正蹲在船头校准罗盘，铜针在刻度盘上稳稳指向北方，映着他眼角的笑纹发亮。
日头爬到头顶时，船已驶出老远。
刘禅凭栏眺望，岸边的独木舟变成了小黑点，蛮人们的呼喊被海风撕成碎片，却仍有几句飘进耳朵：带俺们的玉米去中原长个子！先生说的，别忘了寄来！他转身时，见诸葛月儿正把块蛮人绣的麻布系在桅杆上，布上用彩线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字，风一吹，那字像在招手。
清点物资！赵云的吼声从后舱传来。
甘宁扛着袋棉籽跑过，布袋上还沾着蛮女绣的花，他咧嘴笑：这是部落婆娘给的，说中原的布软，配得上这棉
石敢当举着刚写好的木牌追上来，牌角磕在舱门上，掉了块木渣：先生，俺这字比昨天好看了吧？
暮色漫上来时，船舷边落满了海鸟。
刘禅摸出那支玉米穗，穗粒饱满得能掐出浆水。
他想起蛮人首领说的：“这穗子埋在中原的地里，长出的玉米能结三层。”
风掠过耳际，带着咸涩的潮气，他忽然对着大海轻声道：中原，我们回来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石敢当的欢呼：俺会写字啦！
只见他举着块木板跑过来，炭写的字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条通向家的路。
甲板上的人都笑起来，笑声惊飞了船尾的海鸟，它们振翅的方向，正是落日沉下去的地方——那里，有他们心心念念的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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