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接风宴设在县寺后堂,仅有卫铮、关羽、徐晃、陈觉四人作陪。没有歌舞珍馐,只一锅炖羊肉、几碟腌菜、两坛河东带来的桑落酒。酒过三巡,卫铮屏退侍从,取出一卷舆图铺在案上。
“先生请看。”卫铮手指点在图上山川城池之间,“此乃雁门北部地形。平城在此,北距边境烽燧三十里,西接定襄,东邻代郡。去岁鲜卑入寇,破强阴、掠定襄,平城虽侥幸未陷,然城外十七聚落尽遭焚掠,百姓死伤五余人,被掳牛羊数以千计。”
烛火跳动,将卫铮的脸映得明暗不定:“铮赴任将近盈月,查点兵册,名义上有戍卒八百,实则老弱占半,能持戈者不过三百。战马仅存二百余匹,半数齿老蹄软,不堪驰骋。武库中箭矢不足万支,环首刀多有锈蚀,皮甲虫蛀……如此武备,若鲜卑今秋再来,平城必破。”
田丰静静听着,目光在舆图上逡巡。良久,他缓缓开口:“君侯召丰来,欲行何事?”
“筑坚城,练强兵,保境安民。”卫铮一字一句道,“平城新立,诸事繁杂,非一人所能兼顾。铮需一臂助,总揽法度、考课吏卒、协理刑名——此功曹之职,非大才不能胜任。”他举杯敬向田丰,“元皓先生刚正直言,通晓兵法,深明治乱之道。铮恳请先生助我,共守此边城。”
关羽、徐晃亦举杯相和。陈觉则在旁补充道:“元皓兄,君侯已行文郡府,表兄为功曹。郡府回文已至,曰‘田元皓钜鹿名士,可用’。”
田丰肃然起身。功曹乃诸曹之首,主管人事考课,参赞政务,地位仅在县令、县丞、县尉之下;决曹掌刑狱诉讼,关系民生法度。这两职一管人,一管法,皆是县政核心。卫铮将此二职托付,可谓推心置腹。
他望着眼前四人。关羽凤目微阖,凛然有威;徐晃神色沉稳,气度如山;陈觉目光恳切,显是真心相邀;而卫铮……那双眼中燃烧着某种他久未在汉家官吏身上见到的火焰——那是对这片土地与百姓的责任,是欲挽狂澜于既倒的决绝。
他想起在巨鹿时,族人劝他莫要北上边塞:“元皓,卫鸣远虽名动一时,毕竟年少,且边县凶险,鲜卑岁岁入寇,何必以身犯险?”他只是笑笑,收拾了简单的行装。有些事,有些人,一见便知。
他离席整衣正冠,面北而拜:“丰,愿效犬马之劳。”
卫铮亲自为他佩印系绶。铜印方形,鼻纽,刻“平城功曹印”五字篆文;绶为黄色丝带,象征二百石吏员——这是功曹的秩俸。
卫铮又就平城县寺人员结构细细解说:
“我朝制度,县令之下,设县丞、县尉,秩四百石。县丞佐理政务,县尉掌兵事治安。其下便是诸曹。”他手指图上一个个方格,“功曹你已领;户曹掌户籍田亩,李胜为掾;金曹掌钱粮盐铁,周琪为史;贼曹掌治安缉盗,孙楷暂代掾职;兵曹掌军务册籍,由卫兴兼领;田曹掌农桑水利,尚缺人选。”
他又指向另一侧:“此为主簿所属。”陈觉接口道:“在下领主簿,下设门下议曹参议政务,门下游徼掌侍卫,门下贼曹掌贴身警卫,另有记室掌文书,廷掾督乡事——这些职位,尚在选任之中。”
田丰仔细听完,沉吟道:“君侯布局,已见章法。只是……诸曹掾史,多出自本地赵、孙、周三姓?”
“正是。”卫铮坦然,“平城初定,需借地方势力。但我有制衡——赵骏在户曹为李胜副手,周琪在金曹,孙楷在贼曹却只是暂代。关键职位,皆是我们的人。”
田丰点头:“此乃老成谋国之举。不过,”他眼中闪过锐光,“既用其人,当察其能。丰既领功曹,第一件事便是考课诸曹吏员。能者上,庸者下,方是正道。”
陈觉抚掌:“元皓兄此言,正合我意。如今县寺中,尸位素餐者有之,浑水摸鱼者有之,是该好生整顿了。”
卫铮笑道:“那就劳烦元皓兄了。另外,积压狱讼百余件,也需尽快清理。边郡多悍民,豪强欺压、兵痞滋事、盗贼横行,这些案子一日不结,民心一日不安。”
田丰拱手:“丰明日便开衙视事。”
次日,平城县寺的气氛陡然一变。
功曹廨署设在二堂东侧,原本只是个摆设,如今门户大开。田丰端坐案后,案上堆着三尺高的竹简——那是全县吏员的名册、考绩、俸禄记录。他先从县寺内部查起,命所有掾史、书佐、差役,分批前来问话。
第一个进来的是户曹史赵骏。这年轻人虽出身赵家,但在田丰面前却不敢造次,规规矩矩行礼。
田丰也不寒暄,直接问:“平城在籍民户几何?实有几何?隐户几何?田亩总数多少?上田、中田、下田各占几成?去岁赋税实收几成?欠缴原因何在?”
一连串问题砸下来,赵骏额头见汗。他勉强答了在籍民户二千一百、实有约千五百,但对隐户、田亩分类等细节,却支支吾吾。田丰也不斥责,只让他三日内整理出详细账册。
第二个是贼曹暂代掾职的孙楷。田丰问的是治安:“平城去岁至今,命案几何?盗案几何?伤人案几何?破获几成?在押人犯多少?狱中可有冤屈?”
孙楷倒是答得清楚,还呈上一卷自己整理的案牍。田丰细细看了,发现此人虽寡言,做事却扎实,各类案件分门别类,侦破过程也记录详细。他微微颔首,在考绩简上记了一笔。
整整一日,田丰见了十七名吏员。有人对答如流,有人漏洞百出,有人推诿塞责。他皆冷静记录,不置可否。
到了申时,他转到隔壁的决曹廨署。这里更热闹——听说新来的功曹要清理积案,县寺外竟排起了长队。有喊冤的百姓,有催案的苦主,甚至还有两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抬着一具草席包裹的尸体,跪在阶前痛哭。
田丰面不改色,命人在院中设案,当众审理。第一个案子是土地纠纷:赵家旁支与孙家佃户争一处水浇地,前任县令拖了两年未决。田丰调来田契、户籍、邻里证词,半个时辰便断清是非——地归原主,赵家赔偿孙家两年收成。
第二个案子是兵痞伤人:一个旧县兵醉酒殴打商贩,致人残疾,却因是赵敢远亲,一直逍遥法外。田丰验过伤情,问明经过,当场判杖八十,徒刑三年,赔偿伤者钱五万。
第三个案子更棘手:城外乡聚数十户联名状告周家强占水源,致使百亩良田枯旱。周家家主周垣亲自来到县寺,身后跟着十几个族中壮丁,气势汹汹。
田丰只问了一句:“周公,你周家田亩所用之水,可曾按《田律》缴纳水赋?”
周垣一愣。汉代《田律》规定,灌溉用水须按田亩数量缴赋,他周家自然从未缴过。
田丰也不等他答,直接宣判:“即日起,平城境内所有水源,归县寺统一调度。按《田律》,凡用水者,上田亩年赋十钱,中田八钱,下田五钱。周家占水三年,当补赋三千钱。另,水源重归乡民共用,若有强占者,以盗论处。”
周垣脸色铁青,却不敢发作——田丰搬出《田律》,字字在理,更有数十乡民在旁怒目而视。他咬牙交了罚金,悻悻而去。
一日下来,田丰审结积案八件,杖责三人,判刑两人,罚款四家。百姓奔走相告,称县寺来了个“田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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