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下合为一处,继续东行。周平、赵敢陪在卫铮左右,介绍平城近况。说话间,卫铮问起方才烽烟之事。
赵敢苦笑:“不敢隐瞒明府。自去岁秋后,鲜卑游骑月月来犯,少则数十骑,多则二三百。城外乡聚十室九空,百姓或入城避难,或南逃他乡。今晨烽燧报讯,西北方向有敌骑约四百,已在三十里外游弋。下官已命城门戒备,幸得明府此时抵达——若晚半日,恐要闭城了。”
卫铮点头,又问:“城中现有兵员几何?士气如何?”
赵敢与周平对视一眼,面色尴尬:“禀明府,在册县兵八百,实到六百二十。其中能战者……不足四百。其余或老弱,或带伤。至于士气……”他摇摇头,“鲜卑连年侵扰,守军屡战屡败,如今闻胡笳而色变者,十有五六。”
话说得沉重,但卫铮面色如常。这些情况,他在阴馆时已从郝晟处得知,如今不过印证罢了。
申时初刻,平城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东西两山形成的河谷之中,御水在西山脚下由北向南缓缓流淌,御水东侧,一座城池拔地而起,城墙一直延伸到东侧的山脚下。
这是一座典型的边塞城池:城墙以黄土夯筑,高约三丈,东西长约三里,南北约二里,城墙四周引御河之水环绕作为护城河。城楼巍峨,但细看可见墙体多有修补痕迹。城头旌旗稀疏,守卒身影寥寥。
离城三里,便见城门外护城河边黑压压一片人群。县中官吏、三老、乡绅、乃至百姓,不下数百人,皆翘首以待。见卫铮队伍到来,几名白发老者颤巍巍上前,跪倒尘埃:“平城父老,恭迎明府!”
卫铮急下马搀扶:“诸位父老请起。本官受天子命,来守此土,当与诸位共保家园,何敢受此大礼!”
这一扶一搀,礼仪周到。众老者起身,见新任县令如此年轻却谦和有礼,眼中忧虑稍减。但更多人仍面色惶然——这少年县令,真能守住这座危城吗?
入城仪式按制进行。卫铮先至南城门楼,接受守军拜见;进城后沿着南北的大街,沿街两旁的商铺还算热闹,穿过市坊,便是位于城中的钟楼,钟楼向东,便是通向东门的大街。钟楼向西先是一排类似仓库建筑,应是仓癝;再往西便是县寺(县衙),县寺还算气派,三进院落,卫铮率众进入县寺,与暂代县务的周平进行交接。正堂之中,县印、文书、簿籍、仓钥一一呈验。
陈觉、卫兴随同在侧,仔细核验。陈觉、李胜主查文书簿籍,但见户籍混乱、田亩册残缺、狱讼积案如山,二人眉头深锁;卫兴、张武则随赵敢查验武库、仓廪,只见兵器锈蚀、甲胄不全、粮仓储量虽有账目三万石,实际盘点却不足两万五千,且多有霉变。马匹在册者三百,实际多有老弱,能战者堪堪二百之数,二人心中暗怒。
交接完毕,已是黄昏。卫铮未急于处置这些积弊,而是按礼制宣布:“明日辰时,本官当祭境内山川社稷,告天地、告祖先、告百姓:自即日起,卫铮承天子命,牧守此方。祭祀之后,发布视事文告,召集县中官吏、三老、着姓,宣示施政。”
众人应诺。周平安排卫铮等人入住县寺后宅,虽陈设简陋,但已打扫整洁。张武、王猛等护卫则分驻前院及城门要处,布下岗哨。
是夜,卫铮召集核心众人议事。
烛火摇曳中,陈觉先禀:“少主,县务积弊甚深。户籍十不存六,田亩册更是一片混乱。属下粗略核算,若按在册民户征收赋税,岁入不足往年五成。更麻烦的是狱讼——积压案件百余,最早的可追溯至五年前。”
卫兴接着道:“武库兵器,弓弩半数无法使用,箭矢不足五万;皮甲三百余领,铁甲仅百余领,且多有破损。仓粮账实不符,恐有贪墨。县兵名册八百,今夜点验,实到五百七十,其中年过五十、未满十六者,竟有近百。”
众人听罢,面色凝重。王猛道:“如此城池,如何守得?”
卫铮却笑了:“正因如此,才显出我等效命之处。若平城兵精粮足、政通人和,朝廷又何须派我来此?”
他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平城地图前:“诸位,我们来看。平城北倚长城,南控?水,东望白登山,西接定襄。当年高祖皇帝被围的白登山,便在此处。”他手指点向城东那座不起眼的山丘,“此地虽经四百年,仍是兵家必争。鲜卑频来,正因其重要。”
“然则,”他转身,目光扫过众人,“正因重要,我们才要守住。不只守城,更要让平城成为插在鲜卑南侵路上的一根钉子,让他们每来一次,都要崩掉几颗牙!”
这话说得豪迈,众人精神一振。
卫铮继续道:“明日祭祀后,我当发布文告,宣示三事:其一,清点户籍田亩,既往不咎,但自即日起,隐户匿田者严惩;其二,开仓赈济贫弱,凡城中孤寡、伤残、无依者,每日领粟一升;其三,募兵选将,凡勇力过人、精于骑射者,皆可应募,待遇从优。”
陈觉沉吟:“开仓放粮,固然可收民心,但仓粮本就不足……”
“所以更要清点隐户。”卫铮道,“隐户不纳赋税,却占田地。清出之后,田归公中,租给无地之民耕种,明年夏秋便有收获。至于眼前粮草,”他看向李胜,“还要烦劳克之,派人持我书信往阴馆,请商社调拨一批粮食应急。”
李胜拱手:“义不容辞。”
“兵事方面,”卫铮看向杨弼、张武,“匡之、文威,练兵之事暂托付你们二位。现有县兵,老弱尽数淘汰,发放钱粮遣归。余者与新增募兵混编,分步兵、骑兵二部。张武统骑兵,杨弼统步兵,一月之内,我要看到一支可战之军。”
“诺!”二人齐声应命。
“杨辅、王猛,”卫铮又道,“你二人各率同乡十五人,组建斥候队。不仅要侦察敌情,更要摸清周边地形——哪里有水源,哪里有险隘,哪里可设伏,哪里可藏兵。给你们十日,绘成详图。”
“属下领命!”
卫铮最后看向卫兴:“仲起,你暂代右县尉,整肃军纪。但有欺压百姓、懈怠防务、贪墨军资者,无论何人,严惩不贷。”
“兄长放心!”
一番布置,井井有条。众人见卫铮虽年少,但思虑周全、决断果敢,心中那点疑虑尽去,反而生出几分豪情——跟着这样的主君,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夜深人散,卫铮独坐灯下,铺开绢帛,亲自起草明日要发布的文告。他写得很慢,一字一句斟酌:
“……铮本河东鄙人,蒙天子恩,授守此土。今既视事,当夙夜匪懈,以保境安民为任。凡我平城百姓,无论旧居新附,皆吾赤子。今布告如下……”
写到“保境安民”四字时,他笔锋一顿,望向窗外。
夜色中的平城寂静无声,唯闻更夫梆子远远传来。城头火把在风中明灭,映照出守卒疲倦的身影。这座边城,就像一位伤痕累累的老兵,在漫长的烽火中挣扎求生。
而现在,他来了。
卫铮深吸一口气,继续落笔。墨迹在绢帛上蜿蜒,字字千钧。
他不知道这座城将面临多少血火,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真的守住这片土地。但他知道,从明天起,平城的命运,将与他卫铮的名字紧紧绑在一起。
要么,在此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要么,城破身死,埋骨边荒。
没有第三条路。
而这不正是他穿越而来、苦苦追寻的意义吗?
烛火噼啪,映亮少年县令坚毅的面容。窗外,北地长风呼啸而过,带着草原的气息,也带着金戈铁马的预兆。
黎明即将到来。
而平城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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