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晋阳城,暑气已开始渐渐褪去,汾水河面泛着粼粼波光,倒映着古老的城墙与城楼。作为并州州治、太原郡郡治,这座北地重镇比之河东郡平阳,更多了几分雄城的肃穆气象。城门口进出的除了寻常商旅百姓,不时可见身披皮甲、腰挎环首刀的郡兵列队而过,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踏出整齐的节奏——这是边州特有的风景。
卫铮一行在午前抵达,并未直接入城,而是先在城南汾水畔的卫家商社别院安顿。车马刚停稳,杨家兄弟便已率人清出院落,布置警戒。杨辅细心,特意命人将那一车铁矿停在后院僻静处,以毡布严实遮盖;四名铁匠及其家眷,则安置在西厢独立院落,既方便照料,也免了人多眼杂。
“少主,已遣人往王府递了拜帖。”陈觉从门外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卷流云笺,“按您的吩咐,备了四色礼:河东精盐二十瓮,洛阳流云笺百幅,安邑青铜酒樽一对,还有您从广成苑围猎时分得的鹿茸一副。王府管事已收下,说王公正在府中,午后可往一见。”
卫铮点头,解下披风递给身旁侍从:“姐姐那边呢?”
“少夫人处已派人告知。”李胜接话道,他如今越发沉稳,办事周到,“少夫人回话说,知道您公务在身,先办正事。晚间在府中设家宴,请您与诸位同去。”
这便是世家大族的规矩了——公私分明,亲疏有序。卫铮的姐姐卫珏嫁入太原王氏已有五年。王氏乃太原着姓,自东汉初年便累世为官,门生故吏遍布并、冀二州。王柔这一支虽非嫡脉长房,却因王柔、王泽兄弟皆官至二千石,在族中地位日隆。
午后未时三刻,卫铮换了身月白深衣,外罩玄色纱袍,头戴进贤冠,腰悬曹操所赠的青锋宝剑,带着陈觉、杨辅二人,乘马车往城东王氏府邸而去。王诠——卫铮的姐夫,已在中门处等候。
“鸣远!”王诠年近三十,面容清癯,蓄着短须,一身儒雅之气。他笑着迎上来,执住卫铮的手臂,“一年不见,气度更胜往昔了。你在洛阳那些事迹,家里都传遍了——护驾猎虎、拜官封侯……叔父从洛阳回来还说起,卫家出了麒麟儿啊!”
“姐夫过誉了。”卫铮行礼笑道,“都是机缘巧合,仗着几分年轻气盛罢了。倒是姐夫在晋阳料理生意,也是红红火火啊。”
二人寒暄着步入府中。王氏宅邸占地颇广,前后五进,廊庑连绵,不失雅致:庭院中植松柏,回廊下悬竹帘,粉壁上绘着幽兰修竹,处处透着诗书传家的气韵。路过东厢时,卫铮瞥见厅中坐着几名年轻士子,正围坐论经,声音清朗——那是王氏族学,并州许多俊才都曾在此求学。
王诠边走边低声道:“三叔今日心情甚好。他刚被任命为护匈奴中郎将,秩比二千石,持节监匈奴诸军事,这可是实权要职。你来得正是时候。”此事卫铮当然知晓,王柔得此职时,他就侍立在旁。
说话间已至正堂。堂前阶下立着两名甲士,虽未持戟,但腰杆笔直,目光锐利,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堂内传来爽朗的笑声:“可是卫家鸣远到了?快请进来!”
卫铮整了整衣冠,迈步而入。
正堂开阔,北墙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并州山川形势图》,以彩漆绘制,标注着郡县、关隘、水系、驻军。图前立着一人,年约四旬,方面阔口,浓眉如刀,身着家常的绛紫深衣,未戴冠,只以玉簪束发。虽作闲居打扮,但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势,却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这便是王柔了。
“晚辈卫铮,拜见王公。”卫铮躬身行晚辈礼——按辈分他该称“三叔”,但首次正式拜见,还是以官职尊称为妥。
“不必多礼!”王柔大步上前,亲手扶起卫铮,上下打量一番,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好!果然英雄出少年。去岁你在洛阳将流云笺献于天子时,我便知道你了。不想你竟然弃官护送蔡伯喈,那时还以为只是少年义气。
不想今年又在洛阳做出那般大事——都试夺冠、广成苑护驾猎虎……这等胆识、义气、谋略,便是老夫当年,也自愧不如啊!”
“王公谬赞。”卫铮恭敬道,“晚辈年轻识浅,行事多有孟浪,不过是凭着几分血性。比之王公今后要镇守边塞、护佑黎民的功业,实在微不足道。”
“过谦了。”王柔摆手,引卫铮到西侧席上坐下。王诠亲自斟茶,陈觉、杨辅则侍立门外。
茶是蜀中蒙顶,汤色清亮。王柔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卫铮腰间宝剑上:“这剑……形制特别,非寻常可见。”
王柔识货之人,见卫铮腰悬宝剑,一眼指出。
“晚辈在洛阳时,同谯郡曹孟德交好,临别时所赠。”卫铮解下宝剑,双手呈上。
王柔接过,拔剑出鞘三寸,但见寒光凛冽,剑身隐现流水纹路,不由赞道:“百炼精钢,淬火极佳。曹孟德……可是几年前那悬五色棒的洛阳北部尉曹操?此人肯将此将赠你,可见你二人交情匪浅!”
他将剑递还,话锋一转:“如今你授了平城令,不日赴任?”
“正是。陛下隆恩,命晚辈守此边城。只是年轻识浅,恐负圣望,正想向王公请教边务。”
王柔哈哈大笑:“老夫也一直在朝中,请教不敢当。不过在鸿胪寺多年,还是知晓一些边地情况。”他起身走到那幅地图前,手指点向雁门郡方位,“平城在此,北倚白登山,南控?水(即桑干河,相传每年桑葚成熟的时候河水干涸,故得名),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自永寿年间鲜卑檀石槐统一各部,此地便屡遭侵扰。你此去,有三件事最要紧。”
卫肃然起立,走到图前细听。
“其一,城防。”王柔的手指划过平城周边,“平城城墙去岁秋曾被鲜卑游骑损毁一段,虽经修补,但未彻底。你到任后,第一件事便是加固城墙,尤其是北墙。可用夯土夹石之法,基座拓宽至三丈,墙高增至四丈五尺。城头设马面、敌台,每五十步一处。”
他说得详细,卫铮用心记下。这些虽是常识,但出自王柔之口,必是鸿胪寺有记载,至关重要。
“其二,人心。”王柔转身看向卫铮,目光深邃,“边民久经战乱,对官府多不信任。你初来乍到,不可急功近利。要先抚恤孤寡,赈济贫苦,审理积案,让百姓知你是个为民的官。特别要注意处理好与当地豪强的关系——平城有赵、孙、周三姓,皆拥私兵部曲,若能得其支持,事半功倍。”
“其三,边情。”王柔的手指北移,点向阴山方向,“鲜卑如今在檀石槐的带领下气势正盛,前年那场大战后更是气焰嚣张,频频南下。你要广派斥候,北出强阴、武州,西探善无、中陵,建立情报网络。知己知彼,方能从容应对。”
他顿了顿,又道:“这三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尤其你年少,恐有人不服。老夫可修书一封与吾弟王泽,他在代郡为太守,高柳距平城不过二百里。你到任后遣人送去,他自会照拂一二。另外……”他走回案前,提笔在一方木牍上写了几个字,递给卫铮,“这是雁门都尉郝晟的字。他亦是太原郡人,与我王家有旧,为人忠直,你可持此牍去见他,他必助你。”
卫铮双手接过,心中感激。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实则是将自己在并州的人脉分润与他,这份情义,比什么厚礼都重。
“晚辈……谢王公厚爱!”卫铮深施一礼。
王柔扶住他,笑道:“莫说这些。你卫家与我王氏世代交好,你又是我侄婿,自是应当。况且……”他目光灼灼,“如今边塞不宁,正需你这样的年轻才俊。你若能在平城站稳脚跟,于并州防务大有裨益,于国于民,皆是好事。若鲜卑来犯,必要时,我亦会派匈奴骑兵助战!”
话至此,已是推心置腹。卫铮又请教了些具体军务细节,王柔一一解答,毫无保留。末了,王柔当真铺开绢帛,提笔给其弟王泽写起信来。信中不仅详述卫铮在洛阳的作为,更写道:“此子有卫霍之风,年轻而沉稳,勇毅而多谋。今守平城,与弟成掎角之势,当共保北疆安宁。望弟多加照拂,若有所需,尽力助之。”
写罢,用火漆封好,交予卫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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