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门新来的女实习生是个不容忽视的存在。她有一副极具穿透力的嗓门,笑起来能震得人耳膜发嗡,身材圆润,却格外钟爱各种带有繁复蕾丝和蝴蝶结装饰的连衣裙,走起路来像一只移动的糖果盒子。
她仿佛自带社交牛逼症,刚来没两天,就能和办公室里从保洁阿姨到编辑总监的每一个人搭上话,并且总能在三句话之内,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她自己。罗曼私下给她取了个外号叫“斯特妹”,因为她酷爱在各种比较中将自己置于最高级:如果你抱怨稿子难写,她就说自己的稿子才是最难写的;如果你说采访对象难搞,她就能拿出与更刁钻对象周旋的“辉煌战绩”;你若是感冒了,她也必定是刚熬过一场更严重的高烧。斯特妹据说有些来头,是关系户,因此即便大家被她吵得头疼,也只能客气地应付着。
办公室里多一个人,竞争就更加白热化。原本分派给我跟进的一个选题,被邱老师面露难色地协调了出去,理由是新同事需要锻炼机会。我嘴上说着“没关系,应该的”,心里却闷得慌。为了保住发稿量,我只能拼命地挖掘素材,翻译那些晦涩的体育产业分析短稿。
这天,我正埋头跟一段关于NbA薪资的复杂条款较劲,感觉脑细胞成片阵亡。编辑总监不知何时踱到了我工位附近,那存在感强得让人无法忽略。我不得不从字海里抬起头,疑惑地望向他:“您有什么事吗?”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摊满资料和草稿的桌面上:“看你一直没动地方,挺勤奋的。”
我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谢谢总监夸奖……”暗自嘀咕: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老人家今天才注意到?
他抬手看了看表,“现在都快十二点了,班车也赶不上了吧?”
我猛地一惊,看向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果然已经过了十一点四十!“啊?我还以为不到十一点呢……” 疲惫感后知后觉地袭来。
“打车回去吧。”总监轻描淡写地说,“票留着,明天找老邱报销就行。”
听说可以公费打车,我瞬间转忧为喜,差点没当场欢呼出来。在报社门口,我意外看到了同样一脸疲惫的年级长;邀上他一起打车,我还多了个“保镖”,简直不能更满意——如果忽略掉路上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的话。
电话是言申打来的,他喝得说话都开始含混不清了:“宝贝……我……我特别想你……真的……我爱你……你听到没!你……你不准……不准跟别人在一起!听到没有!”
我无奈地压低声音:“言申,你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吗?”
“没……没玩!我是喝……喝多了……但没玩游戏……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跟一个醉鬼显然无法正常交流,我敷衍了两句便挂了电话。放下手机,一抬头,年级长正看着我欲言又止。
“说吧。”我催促他。
“这男生是在追你吗?要不要我给你点建议?我觉得吧,还是邱雨涵靠谱点。”他语气诚恳。
我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好像又冷落邱雨涵好些天了。或者说,我们彼此都在心照不宣的僵持着。我暗下决心,明天一到报社就先主动联系他。然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第二天一到报社,我还没来得及掏出手机,就被邱老师叫到了一边。
“梓寻啊,坐。”他示意我坐下,自己搓了搓手,才开口,“有个事,想听听你的想法。你有没有考虑过去别的部门实习?”
我像被施了定身咒:“调岗?你们想把我调到别的部门去?”
“唉,主要是现在实习生确实有点多,版面资源紧张。”邱老师避重就轻,“我们也是综合考虑,想听听你个人的意愿。比如国际要闻版,或者时尚生活版,其实都不错的。”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种被人抛弃的感觉裹挟着我。看着邱老师躲闪的眼神,我尖锐地问道:“部门里这么多人,斯特妹也是新来的,为什么偏偏选了我去?是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邱老师连忙摇头:“这倒不是,你千万别多想!你一直很努力,大家都看得到。主要是……唉……”他咂了咂嘴,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你要是不想去的话,那我再想想办法。”
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和那句含糊的“再想想办法”,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迷雾。我明白了,他不是决策者,他只是个被推出来传话的。那么,是谁安排他来找我谈话的呢?答案呼之欲出。
愤怒的情绪冲上头顶,我需要找个地方冷静一下。我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礼貌,径直走向电梯。与此同时,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我差点和走出来的人撞个满怀——正是编辑总监本人。
真是冤家路窄。我深吸一口气,拦住他的去路,迎上他略带错愕的目光,开门见山地问:“总监,把我调到别的版面,是您的意思吗?”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接,愣了一下,坦然承认:“是。”
“为什么?您也看到我很努力了,我组的稿子,之前也得到过您的肯定。”
“正因为你能力不错,适应性强,到别的版面你依然可以做得很好。而有些人,离开这个熟悉的领域,可能就很难立足了。这是一种资源调配,从整体效率考虑。而且,跨部门经历对你未来的发展也有帮助。难道你不想有更全面的锻炼吗?”
“不想。我好不容易才熟悉这里的节奏和要求,能确保稳定发稿。我不想换个地方从头开始。”我倔强地瞪着他,毫不退缩。
他沉默地看了我几秒钟,最终,淡淡地点了点头:“好,你的想法我知道了。”
说完,他侧身从我旁边走过。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刚才强撑起来的气势瞬间泄了下去,只剩下满满的疲惫和沮丧。
晚上,我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宿舍,心里苦得发涩,急需一点甜味来对冲一下。我记得邱雨涵来看我时买了一大盒巧克力,就放在抽屉里。我翻箱倒柜地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你找什么呢?”秋英从床上探出头问。
“我的那盒巧克力呢?”
秋英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啊……那个啊,被我吃了。你昨天不是跟我说‘放着也是放着,你吃了呗’。”
最后一线希望破灭!积累了一整天的委屈、压力、不被认可和此刻连最后一点慰藉都被意外剥夺的绝望感,瞬间冲垮了我理智的防线。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接蹲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这突如其来的崩溃把秋英吓坏了,她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下来,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了?我还有些果脯,你要不要?要不……我明天请你吃饭赔罪好不好?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不是……要你请吃饭……我就是……就是想哭……心里难受……”
秋英见我这样,也不再劝了,索性陪着我蹲在地上。“好好好,想哭就哭吧,哭出来舒服点。那咱们边哭边商量明天吃什么?”
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着点头。
“报社楼下那家新开的甜品店,你去过没?”
“没……没有……”我吸着鼻子,“好……好吃吗?”
“我也没去过,但听我们部门的人说,他们家的杨枝甘露是一绝!”
我抹了把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坚定地说:“那……要去……尝尝!”
就这样,在泪眼朦胧中,关于工作的烦恼、人际的复杂、被调岗的委屈,暂时被抛到了脑后。脑海里只剩下对明天那杯杨枝甘露闪闪发光的期待。
喜欢在遗忘之前,好好说再见请大家收藏:(m.suimengsw.com)在遗忘之前,好好说再见随梦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