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周刊》增刊上市了,据说发行量不大。我本来算好了时间,打算趁着午休刚开始就冲下楼去买,免得去晚了扑空。可上午的选题讨论会开得没完没了,几个选题反复拉锯,等我从会议室出来,早就过了饭点。顾不上饥肠辘辘,我抓起钱包就往楼下书店冲。
报社大楼底层的书店不大,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特有的气味。我喘着气,目光急切地扫过书架——果然,在正对门口的畅销展位上,那本增刊赫然在列,但只剩最后一本静静地摆在那里,俨然售罄在即。
我伸手去取,指尖刚碰到冰凉的封面,一只修长的手却从侧面突然出现,不偏不倚地按在了杂志的另一侧。
我的!这是我的!一股无名火瞬间冲上头顶,我内心有个声音在咆哮,差点就要不管不顾地喊出来。可当我猛地抬头,看清手的主人是谁时,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咽了回去。
编辑总监正垂眸看着我。他穿着熨帖的衬衫,没打领带,神色倨傲。
我瞬间堆起谄媚的笑:“总监,您也来买书啊?”
他抬了抬眼睑,又扫了一眼我们同时捏着的那本杂志,问:“你也要买这本?”
不然呢?我是来摸摸书皮的吗?我心里哀嚎,脸上却维持着假笑,扭头问柜台后正在整理书籍的老板:“老板,这本《新周刊》增刊还有吗?”
“卖完了,早上就进了50本,一下就抢光了。”老板的话让我的心彻底凉了。
编辑总监闻言,松开了捏着杂志的手,“那你拿着吧。”
“不不不!”我连忙摆手,脑子飞快转动,搜刮着理由,“您拿着看吧。我……我同学买了一本了!可以借我看。我就是想多抢一本收藏的。没有就算了,没关系,真的!”
编辑总监沉默两秒,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点了点头:“那好吧。”他拿着杂志转身走向收银台。
为什么你不再谦让一下呢?大哥!我内心的小人已经捶胸顿足。可我心里的哀鸣,他怎么可能听得到?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愁眉苦脸地站在原地发呆。他付完钱,转身看见我还杵在那儿,脚步不由一顿。
“吃饭了吗?”他问。
“还没。”我老实回答。
“走吧,食堂这个点肯定没吃的了,我请你。”
“啊?哦……好,谢谢总监。”我愣了一下,赶紧小跑着跟上。
他没带我去什么高档餐厅,而是穿过报社后门曲折的巷弄,最后停在一家藏在骑楼下的日式定食餐厅门口。
编辑总监率先推门进去,找了个角落里的卡座坐下,把菜单推到我面前:“随意点,不用替我省钱……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
他把大实话都说完了,我也就不扭捏了,点了个鳗鱼饭套餐,他随即给自己点了份乌冬面套餐,又加了份天妇罗。等餐的间隙,与他面对面坐着,我感到浑身不自在,只好低头盯着桌面的木纹。
“你最近进步很大。”他突然开口,目光平静地看着我,“做的几个选题,反响都不错,转载率也挺高。”
我心里一喜,又不得不迅速压下翘起的嘴角,谦虚地说:“主要是邱老师带得好,指点得细。”
他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老邱是不错,业务扎实,也肯带人。不过,你也肯学,悟性也可以。”
我忍不住小声嘀咕:“您也不小了吧……叫他老邱?”
他闻言,唇角牵起很浅的弧度,却让整张脸的线条都柔和了下来。“老邱32岁,我跟他同岁,但他比我大两个月,我叫他老邱,很合理。”
“第一次看到这么在乎年龄的男人。”我脱口而出。
“那说明你见过的人还太少。不管男女,在乎年龄的人多了去了,尤其是一事无成、只增年岁的时候。”
这话有点戳心窝子,我一时不知该怎么接。犹豫了一下,我硬着头皮开口:“那个……总监,我有个不情之请。”
“那就不请。”他回得干脆。
我被噎了一下,但还是坚持继续说:“我还是想请……我想趁着这个周末,回学校一趟。”
“为什么挑这个时候?”
“嗯……因为我快过生日了。想在过生日之前,回去搞清楚一些事情。”
自从上次和肖景明通过电话,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心里那个结根本就没有解开。这个认知让我寝食难安,睡眠质量急剧下降。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必须回去一趟,亲眼看看,做个了断。
编辑总监对我的细腻情绪甚是不屑:“你们这些小朋友,总喜欢用某一天来做分割线,好像过了那一天,一切就都能翻篇,重新开始似的。”
我不服气地抬起头:“那总比浑浑噩噩、什么都不改变要好吧?”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公事公办地说:“你跟老邱请假吧,你是他带的实习生,他同意就行。不要越级上报。”
“好的!明白了!谢谢总监!”我立刻点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编辑总监话不多,吃完饭,他起身结账,然后又带着我七拐八绕,穿过那些我还不熟悉的小巷,最后在离报社大楼不远的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了下来。
“你先上去吧,”他说,“我去买瓶水。”
“我去买吧!”
“不用。”
“那我等您吧?”我又说。
他叹了口气,看着我,眉头微蹙:“你希望被报社的人议论吗?跟我传绯闻?说你发的稿子都是我特殊关照的?”
我愣了一下,随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还不赶紧上去!”他语气一沉,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这次我一句废话都没有,遛得比兔子还快。
晚上下班,我和薇薇一起坐公交车回宿舍。摇晃的车厢里,我告诉了她周末打算回学校的计划。她听完,突然转过身,直直盯着我:“老实回答,你回去,是不是因为肖景明?”
我偏头看向窗外,没有否认。
“从上次跟他通完电话,我就觉得你有点不对劲。回去也好,回去把那团乱麻扯扯清楚,省得天天心神不宁的。”薇薇是懂我的。
“恐怕没那么容易扯清楚。”
薇薇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是在为我那纠缠不清的情感而神伤。正当我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时,她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哎!你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要在2月22号22点22分,给我跳一段舞?”
我登时五雷轰顶:“有这么回事?”
“到时间了!”薇薇指着公交车前显示屏上的时间,兴奋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快点!”
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霓虹灯,又看了看空荡荡的车厢后半部分和已经见怪不怪的司机师傅。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涌了上来。好吧,扯不清的感情乱麻暂且放一边,至少兑现承诺这件事,我可以做到。
于是,在那个深夜里晃晃悠悠的公交车上,我抱着冰冷的扶手杆,伴随着薇薇手机里传来的音量调至最低的《舞娘》旋律,手脚极其不协调地扭动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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