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信天气预报
社区通知暴雨将至，建议低层住户撤离。
邻居们都在群里冷嘲热讽：“天气预报什么时候准过？”
我默默检查了逃生包，给充电宝充满电。
当晚被雷声惊醒，发现水位已漫到三楼。
在物业群求救，却看到邻居们正在直播互骂：
“都怪你家违章建筑堵了排水口！”
“是你家装修把公共阳台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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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块脏了的抹布，闷热的空气黏在皮肤上，搅得人心烦意乱。手机嗡嗡震动，屏幕亮起，是社区物业刚发的紧急通知，加粗的红字刺眼：“接市应急办通知，预计未来六小时将有特大暴雨，局部地区降雨量可能突破历史极值。强烈建议本小区一层、二层及低洼楼层住户立即暂时撤离，前往指定避难场所……”
后面跟着一长串避难地址和联系电话。
我把通知反复看了两遍，心脏微微发紧。我们这个老小区，排水系统年年修，年年汛期都够呛。去年夏天那场不大的雨，地下车库就淹成了池塘。
手指滑动屏幕，点开了那个永远热闹非凡的“幸福家园业主群”。果然，通知刚发出来几分钟，群里已经炸开了锅。
“又来？”一个顶着卡通狗头像，Id叫“老张不喝酒”的邻居率先开火，“上次也说特大暴雨，结果呢？地皮都没湿透！狼来了喊多了谁还信？”
“就是，”马上有人附和，是“茉莉花开”，她常在群里分享拼多多链接，“天气预报什么时候准过？我看他们就是闲着没事干，制造恐慌。”
“撤离？说得轻巧！我家在一楼，这一屋子东西，电视冰箱洗衣机，搬哪儿去？丢了谁负责？”这是“奋斗的钢镚”，语气激动。
下面跟了一排“哈哈哈”和捂脸笑的表情包。
“安心啦，咱这小区风水好，淹不了。”
“我看了手机软件，就说雷阵雨，别听风就是雨。”
“指定避难场所？学校体育馆？那地方能睡人？我宁愿在家待着。”
冷嘲热讽像潮水一样刷过屏幕，间或夹杂着几个表示担忧的询问，很快就被更多的调侃和不信淹没了。没有人把那个鲜红的“强烈建议”当回事。一种奇怪的氛围在群里弥漫，仿佛谁先认真，谁就输了，谁先害怕，谁就成了异类。
我退出群聊，放下手机，走进卧室。衣柜最底层，放着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双肩包，是几年前特意准备的逃生应急包。我把它拖出来，拉开拉链，开始例行检查。压缩饼干、几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急救包（确认了碘伏棉签和绷带都在期内）、手摇发电手电筒、一盒防风火柴、几块能量棒。最后，拿出那个超大容量的充电宝，插上电源，看着指示灯亮起红色。
窗外的天色似乎更沉了一些，云层压得更低。群里依旧热闹，“老张不喝酒”甚至在约人等雨下来了去楼下摸鱼，引来一片哄笑。
充电宝显示满格，我拔下电源线，把它和逃生包一起放在床头柜旁。心里那点不安并没有因为做好准备而完全消散，反而像窗外的云，越积越厚。
夜幕彻底落下，雨点开始敲打窗户，起初是噼里啪啦，很快就连成一片密集的哗哗声，砸在玻璃和外墙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巨响。风在楼宇间呼啸，带着凄厉的哨音。我躺在床上，听着这狂暴的乐章，辗转难眠。手机屏幕偶尔亮起，是群里还在零星地聊天，内容变成了“这雨还真不小”、“感觉窗户都在晃”，语气里少了白天的轻松，多了些惊疑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在嘈杂的雨声中迷迷糊糊睡去。
然后，我猛地惊醒。
不是被雨声，也不是被雷声。是一种直觉，一种冰冷的、粘稠的危机感扼住了我的喉咙。房间里一片漆黑，停电了。只有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雨声依旧磅礴，但似乎多了些别的……是水声？不是从天而降的冲击，而是那种沉闷的、流动的、包裹着什么的声音。
我赤脚跳下床，冰凉的地板激得我一哆嗦。蹚水走到窗边，脚下感觉湿漉漉的，心里猛地一沉。借着手机电筒的光，我撩开窗帘一角，向外照去——
光柱穿透雨幕，照亮了一片浑黄的水面。
水！漫上来了！
我的心跳骤停了一拍，几乎是扑到窗边，脸紧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努力向下看。水面浑浊，漂浮着树叶、塑料袋、一个翻倒的花盆……它不在楼下！它就在我的窗外，几乎与窗台齐平！我家住四楼！这意味着……
水位已经漫到了三楼！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几乎无法呼吸。我猛地转身，顾不上脚下溅起的水花，冲回床边，抓起手机和充电宝。手指因为冰冷和恐惧而僵硬，颤抖着解锁屏幕，点开那个绿色的，此刻仿佛承载着全部希望的“幸福家园业主群”。
满屏的红色感叹号和各种混乱的语音条、文字信息瞬间涌入眼帘。
“救命！！水进来了！谁家住三楼？！我家二楼全淹了！”
“物业呢？！保安死哪儿去了？！”
“报警！快打119啊！信号不好打不通！”
“我在五楼，听到楼下好像在砸东西？怎么回事？”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快速键入文字：“我在四楼，水位快到我家窗台了！有没有人在高层？能不能帮忙？”
信息发出去，那个小小的圆圈转了半天，才显示发送成功。网络信号极其不稳定。
就在这时，几条快速刷过的信息吸引了我的注意。不是求救，而是激烈的争吵。来自“老张不喝酒”和“奋斗的钢镚”。
老张不喝酒：“@奋斗的钢镚 钢镚！是不是你家那个违建的车库！就你家凸出来那块，把楼旁边的主排水口完全堵死了！不然水怎么可能涨这么快？！”
奋斗的钢镚立刻炸了：“放你娘的屁！@老张不喝酒 你怎么不说是你家！为了多点地方，把公共阳台整个用铝合金窗封死了！那阳台下面是泄水槽！现在水根本流不出去，全他妈倒灌进楼里了！就是你家的责任！”
老张不喝酒：“你胡说八道！我那阳台封了多少年了，以前怎么没事？！就是你那违章建筑搞的！”
奋斗的钢镚：“扯淡！物业早就说那个排水口是隐患，你们几家一楼的不让动，说占了你们地盘！现在怪谁？！”
争吵迅速升级，污言秽语层出不穷。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他们似乎不是在单纯打字对骂。“老张不喝酒”发了一段十秒的小视频，画面晃动得厉害，光线昏暗，隐约能看到他站在齐膝深的水里，手机镜头对着窗外楼下某个方向，声音声嘶力竭：“大家看看！就是他家！那个红色的砖房！把路都占了一半！排水口就在那后面！现在全堵了！”
几乎是同时，“奋斗的钢镚”也发了一段视频。他好像在自己家客厅，水已经漫过了脚踝，他镜头对准阳台方向，那里被厚厚的铝合金玻璃窗封死，窗外浑浊的水流激烈地冲击着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看见没！就是这玩意儿！水全堵这儿了！@老张不喝酒 你家干的好事！大家要是出事，你就是杀人犯！”
群里瞬间炸了锅。其他被困的邻居，有的加入战团，指责其中一方，有的开始抱怨别家乱扔垃圾堵塞了楼道通风口，有的在哭诉自家损失，还有人在疯狂@物业和社区工作人员，但没有任何回应。求救的信息、绝望的询问，被这些充满愤怒和推诿责任的直播对骂快速刷过，淹没。
冰冷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比浸泡着的污水更冷。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窗外咆哮的雨声和水流撞击楼体的闷响，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僵硬的脸。群里，“老张不喝酒”和“奋斗的钢镚”还在不停地发送着片段式的视频和语音，互相指责，字字诛心，仿佛要在被洪水彻底吞噬前，用语言将对方撕碎。
那面小小的屏幕，此刻仿佛一个荒谬的剧场，直播着这场天灾中，更令人心寒的人间丑剧。水，还在不可阻挡地向上漫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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