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砚台倾翻的墨，将山坳里的林家洼晕染得密不透风。晒谷场的篝火噼啪炸响，火星子被夜风卷着，擦过村民紧绷的脸庞，落下转瞬即逝的红痕。七十岁的黄德春拄着枣木拐杖立在中央，枯瘦的手指捏着半截黑雾虫的残骸 —— 虫壳发黑发硬，断口处飘着缕缕灰烟，腥气冲鼻，却像一面镜子，照见了玄蟠峰千年守护的秩序崩裂的影子。
“玄蟠峰的黑雾，不是天灾，是因果。” 黄德春的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挲，却字字凿进人心，“人参王守了三千年，灵蛇护了三千年，屏障立了三千年。如今人参王被俩娃采回，炼成了丹药，屏障塌了，邪祟便顺着缝隙钻出来。这世上的护佑，从不是凭空来的，你取走一份福泽，就得扛下一份责任。”
人群里泛起一阵低低的骚动，有人下意识将孩子往身后藏，不少目光落在草垛后的黄子鹞和林清禾身上。上月俩孩子闯玄蟠峰、背着人参王回来的事，村里早不是秘密，他们也知道，那株千年人参王，最后落到了清禾爷爷林鹤轩手里，炼成了能强身健体的丹药，俩孩子服下后，身子骨确实结实了不少。只是没人想过，这份 “天降的机缘”，竟要以整个村子的安危为代价。
“德春叔，您年纪大了，探查的事交给我！” 洪亮的声音破开嘈杂，黄子鹞的父亲黄云峰从人群里站出来 —— 四十出头的年纪，肩膀宽阔如石墩，常年打猎的手布满厚茧，攥着猎枪的指节泛白，是林家洼公认的顶梁柱。他望着黄德春，目光里带着晚辈的敬重，更有一份 “守土有责” 的笃定，“护村就是护根，这根不能断在我们这辈人手里。”
黄德春点点头，浑浊的眼里翻涌着欣慰：“云峰说得对。你带队，青壮年跟你去山神庙附近探路，只摸黑雾的来路，别贪深。邪祟找不到人参王，还在山里潜伏。记住，见势不对就撤，留得人在，就有翻盘的底气。”
“放心吧爹！” 黄云峰沉声道，转头扫向村民，“愿意跟我去的，回家拿家伙，十分钟后村口集合！”
几个青壮年应声转身，脚步声踏碎夜色。林鹤轩站在人群边缘，斗笠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下巴上的胡茬在火光下泛着青黑。他忽然开口，沙哑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字字都是实在的法子：“黑雾虫怕火怕艾草，石灰能阻它的路，荆棘能绊它的脚 —— 世间邪祟，大多怕的不是神兵利器，而是最朴素的人间烟火。”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人群，望向玄蟠峰的方向，补充道，“二十年前，玄蟠峰的雾比现在更黑，那时候，咱也是靠这些土法子守住了村子。”
黄云峰闻言抱拳：“谢林叔指点，都按您说的办！” 他心里透亮，林鹤轩是玄蟠峰的老守山人，见识多，法子准，有他这话，村民心里就有底了。
黄子鹞握紧林清禾的手，指尖传来她微微的颤抖。他想起采摘人参王时的惊险：灵蛇盘在石缝旁，玄蟠峰的风裹着草木香，还有爷爷林鹤轩炼药时，药炉里飘出的清苦香气。他低头看向林清禾，轻声道：“爷爷说，取了人参王，不是惹了祸，是接了担子。咱别怕，跟着大人守好村子。”
林清禾攥着腰间的银针包，点点头，眼里的自责渐渐化作一丝倔强。她瞥见不远处，赵石头正偷偷往裤腰里塞柴刀，王栓柱的兜里鼓鼓囊囊，掏出一把干辣椒，咧嘴笑道：“我爹说，这玩意儿呛人，肯定也能呛虫子！” 四个孩子凑在一起，小小的身影在篝火旁挨得很近，像四株扎根在泥土里的幼苗，虽稚嫩，却已懂得并肩而立。
夜色渐浓，林家洼的灯火像星星落进了山坳。村口的妇女们扎着艾草火把，火光将身影拉得很长，石灰布袋挂在篱笆上，风一吹就沙沙作响，那是人间烟火最朴素的铠甲；青壮年们在黄云峰的带领下，踏着露水往玄蟠峰去，猎枪的轮廓在夜色里若隐若现，那是守土之人最坚定的脊梁；家里的老人坐在门槛上，手里捏着农具，时不时喊一声自家孩子的名字，声音在夜风中传得很远，那是血脉传承最温暖的牵挂。
黄子鹞送林清禾到院门口，看着她推门进去，才转身往家跑。刚进门，就见黄德春正往粗瓷碗里装粗粮饼，旁边放着一小罐解毒药膏。“给你爹他们带上，路上垫垫肚子。” 黄德春一边说，一边将药膏塞进黄云峰手里，“黑雾虫的毒烈，蛰了就涂，别硬扛。守村不是拼命，是拼的韧劲，拼的代代相传的念想。”
“知道了爹。” 黄云峰接过碗和药膏，拿起墙上的砍刀，转头摸了摸黄子鹞的头，“小子，在家听爷爷的话，别乱跑。你是黄家的小子，就得有黄家的担当 —— 守好家，就是帮大忙。”
黄子鹞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看着父亲转身融入夜色的背影，他忽然懂了，爷爷说的 “责任”，不是喊出来的，是一辈辈人，一步步走出来的。
另一边，林清禾刚进屋，就见林鹤轩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一碗热粥和一碟咸菜。“快吃，跑了一天，饿了。” 林鹤轩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暖意。林清禾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的温热顺着喉咙滑进心里，她忽然问：“爷爷，二十年前的雾，也是这么吓人吗？”
林鹤轩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没直接回答，只是指了指桌上的艾草包：“揣着，驱虫。这世上的雾，有看得见的，有看不见的。看得见的雾能散，看不见的雾，得用人心去焐。”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艾草叶，“玄蟠峰是林家洼的根，根在，家就在。”
林清禾接过布包，又问：“您要去帮黄叔叔他们吗？”
“嗯。” 林鹤轩站起身，拿起墙角的长剑，剑鞘上的铜环叮当作响，像岁月敲打的钟鸣，“有些账，要清；有些根，要守。” 说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淡淡的艾草香，萦绕在屋梁间。
一夜忐忑，天刚蒙蒙亮，林家洼的村民就涌到了村口。远处的山路上，终于出现了一群疲惫的身影 —— 黄云峰带着探查队伍回来了，有人胳膊上缠着布条，猎枪上沾着泥痕，脸上满是倦意，却眼神坚定。
“云峰，咋样了？” 村民们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
黄云峰抹了把脸上的露水，沉声道：“黑雾的源头在人参王原生长的石缝里，里面留着干枯的人参须根，还有淡淡的光晕痕迹。黑衣人已经撤了，但石缝旁刻了个黑蝎记号，他肯定还会来。”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玄蟠峰的方向，语气里多了几分敬畏，“灵蛇受了点伤，我们给它敷了药，它没走，就守在石缝旁。万物都有灵性，你护它一时，它便护你一世。”
“那黑衣人要是闯进村里搜咋办？” 有人慌了神。
黄德春拄着拐杖走上前，声音沉稳如磐：“别怕！咱加固村口防线，青壮年分两班守着玄蟠峰和村子，艾草、石灰、解毒药都备足了。他敢来，咱就把他困在山坳里！” 他看着围拢过来的村民，苍老的声音里满是力量，“邪祟最怕的，不是我们的刀枪，是我们拧成一股绳的人心。”
村民们纷纷点头，眼里重新燃起希望。可他们不知道，玄蟠峰的密林深处，黑衣人正盯着林家洼的方向，指尖捻着人参须根的残香，脸上满是狰狞。他手里的黑色拐杖轻轻晃动，顶端的黑珠散发着浓郁的黑雾：“人心？在长生面前，人心最是不堪一击。等着吧，林家洼，我会把这里翻个底朝天，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黑影钻进密林，枝叶簌簌作响。晨光刺破云层，落在林家洼的屋顶上，却照不透玄蟠峰深处的阴霾。
这世间的守护，从来都是一场漫长的修行。你守着根，根便护着你；你忘了本，祸便寻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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