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风行姿态的转变，如同海面下潜流的转向，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藏机锋。合作与监督并存？这无疑是一个比强行收缴更复杂、也更危险的提议。
“合作？”蔡政烨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叉，那枚古朴的星辰芥子环在会议室的灯光下泛着内敛的光泽，“顾观察员，合作需要建立在相互了解和信任的基础上。恕我直言，截至目前，我只感受到了ImAc的‘权力’与‘怀疑’，并未看到合作的诚意。”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五人：“比如，这位‘默然者’阁下未经允许的探查行为，似乎并非合作者应有的礼仪。”
提及刚才那隐秘的精神交锋，顾风行面色不变，只是淡淡一笑，抬手微微示意。那位笼罩在黑袍中的默然者，兜帽极其轻微地上下动了动，仿佛是一个无声的致歉，但依旧沉默，如同亘古不变的礁石。
“一点必要的谨慎，还请蔡先生理解。”顾风行轻描淡写地将此事带过，随即话锋一转，“至于诚意，我们自然带着诚意而来。首先，关于蔡先生提到的‘拜圣教’及其试图利用的深海危机，ImAc掌握的情报，或许比诸位想象的要多一些。”
他看向艾略特博士。那位木讷的研究员再次翻开他那本厚重的金属书籍，手指划过，一道光束投射在会议室空白的墙面上，显现出复杂的星图、能量流分析以及一些模糊的、带有三叶草和黑莲标志的据点标记。
“根据我方长期监测，‘拜圣教’并非孤立的本土邪教，其教义核心‘迎接圣临’，与活跃于南太平洋、北非及东欧部分地区的几个古老秘教团体存在高度相似性，疑似同源分流。他们崇拜的所谓‘圣主’或‘深渊意志’，在ImAc档案中被标记为‘虚无之低语（whisper of Void）’，是一种具有高度污染性和精神同化特性的跨维度意识集合体，已被证实与历史上至少三次区域性文明断层有关。”
艾略特博士用毫无起伏的语调陈述着，那些冰冷的数据和结论却让林薇等人心头沉重。拜圣教的危害，远比他们已知的更加深远和恐怖。
“而你们此次接触的深海遗迹，我们内部代号‘沉默哨站（Silent outpost）’。”顾风行接过话头，神色凝重了几分，“根据远古文献碎片和零星的能量考古证据推测，它极可能是某个早已消亡的、具备星际航行能力的高等文明，为了监控乃至囚禁类似‘虚无之低语’这样的宇宙级威胁而设立的前哨站之一。其存在本身，既是警告，也是封印。”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蔡政烨：“蔡先生，您手中的那枚戒指，如果真如您所说，能帮助您压制‘哨站’内的能量泄漏，那么它很可能并非普通的‘遗物’，而是与‘哨站’同源，甚至更高级的‘权限钥匙’或‘文明火种’。这样的东西，其价值与风险，都是无法估量的。放任其不受监管地流落在外，才是对‘秩序与安全’最大的不负责任。”
这番话，半是坦诚，半是施压。ImAc展现了对全局更广阔的视野，也再次强调了戒指的极端重要性，为他们要求的“监督”提供了看似无懈可击的理由。
蔡政烨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顾风行透露的信息，与他从埃文斯碎片化记忆和戒指传承中得到的信息相互印证，也填补了许多空白。拜圣教的全球化网络，深渊领主（虚无之低语）的恐怖来历，金字塔（沉默哨站）的真正用途……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真相。
“感谢贵方分享的情报，很有价值。”蔡政烨终于开口，语气沉稳，“这让我们更加确信，当前的首要任务，是彻底解决‘沉默哨站’的隐患，并铲除‘拜圣教’这个毒瘤。至于这枚戒指……”
他抬起手，让戒指完全暴露在众人视线中，“它确实与我绑定极深，强行剥离的后果，轻则我修为尽废，重则可能引发戒指内部能量的彻底失控，其后果，未必比那‘能量泄漏点’爆发好多少。我想，这并非ImAc希望看到的。”
他先是肯定了共同目标，然后将剥离戒指的风险再次强调，堵死了对方强行动手的可能性。
“那么，蔡先生的建议是？”顾风行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倾听的姿态。
“合作，可以。”蔡政烨清晰地说道，“基于我们共同面临的威胁。ImAc可以提供情报支持、必要时的人员与技术协助，共同应对拜圣教及其背后的危机。至于这枚戒指……”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在我证明其可控性与建设性用途之前，我愿意接受有限度的、非侵入性的‘观察’。比如，定期向ImAc提交关于戒指能量稳定性的报告——当然，是在不涉及核心秘密的前提下。同时，ImAc需要共享所有关于拜圣教核心成员，尤其是其圣女‘月姬’，以及可能与‘沉默哨站’相关的其他遗迹或异常点的情报。”
他提出了一个对等的条件：我用戒指的力量帮忙解决共同敌人，并接受有限监督，换取你们的核心情报和协助。这既展现了合作姿态，又守住了底线，将戒指的“监管”程度和方式，控制在了自己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顾风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沉思。蔡政烨的提议，无疑是将ImAc从高高在上的“监管者”位置，拉到了相对平等的“合作者”位置。这不符合ImAc一贯的行事风格，但考虑到戒指的特殊性、蔡政烨展现出的实力和潜力，以及那个迫在眉睫的“沉默哨站”危机，这或许是当前最务实的选择。
“可以。”良久，顾风行终于点头，“我们可以以此为基础，拟定一份初步的《临时合作与观察备忘录》。ImAc将向贵方开放部分关于拜圣教及已知异常点的非核心数据库权限。同时，我们会派遣一个小组，留在‘探渊号’上进行‘观察’，维尔斯少校将负责此事。”
他将莎拉·维尔斯少校推到了前台，这位冷峻的女军官无疑是最合适的“观察者”，实力强大，纪律严明。
“至于更深度的合作，比如共同探索其他‘哨站’遗迹，或者应对可能出现的更大危机，则需要看此次合作的成效，以及……”顾风行目光再次落在戒指上，“蔡先生您和这枚‘钥匙’的后续表现。”
一场看似不可能达成一致的谈判，竟然在双方各退一步（或者说，各自找到了台阶）的情况下，初步达成了协议。但这协议脆弱得像一层薄冰，下面依旧是暗流汹涌的深海。
协议初步达成，ImAc一行人并未久留，很快便乘坐交通艇返回了自己的舰队。只有莎拉·维尔斯少校和一名负责联络的技术官留了下来，被安排在“探渊号”上特定的区域，开始了她们的“观察”任务。
会议室里只剩下自己人时，幽爪忍不住低声道：“头儿，就这么让他们留下了？那个女军官，眼神跟刀子似的，一看就不好惹。”
“留下她们，总比让他们整天在远处用我们不知道的手段监视要好。”林薇揉了揉眉心，“至少现在，我们在明面上有了一个沟通渠道，也能获取ImAc的部分情报。只是，今后的每一步，都要更加小心了。”
蔡政烨没有说话，他走到舷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海面和远方ImAc舰队隐约的灯光。左手无名指上的星辰芥子环传来温凉的触感。
合作？他从不天真。ImAc的退让，只是因为暂时没有把握强行夺取戒指，并且需要借助他和戒指的力量去处理那个“沉默哨站”的麻烦。一旦危机解除，或者他们找到了安全剥离戒指的方法，现在的“合作者”随时可能变成“监管者”甚至“敌人”。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利用ImAc？利用他们的情报网去寻找月姬和拜圣教的残余，利用他们的力量来分担压力。同时，他必须争分夺秒，在合作这层脆弱的外衣破裂之前，彻底掌握星辰芥子环的力量，并找到真正解决深渊领主隐患的方法。
他感应着戒指内部那团暂时被压制，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暗能量，又想到埃文斯博士那破碎的意识和记忆中可能隐藏的关于戒指和金字塔的更多秘密。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有了这枚来自星海的戒指，以及身后这群可以托付生死的伙伴，他心中并无畏惧，只有更加坚定的前行意志。
“通知下去，”蔡政烨转身，对林薇和幽爪说道，“‘探渊号’按计划返航。我们需要尽快让埃文斯博士恢复神智，他对我们下一步的行动，至关重要。”
“是！”
海风穿过舷窗，带来咸湿的气息。一艘母船，两方势力，一枚蕴含无限秘密的戒指，以及一个沉睡在万米之下的古老威胁，共同驶向了未知的归途。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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