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楚国大殿，死寂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空气是凝固的。浓郁的龙涎香，拼命想遮掩什么，却被一股更霸道的、源自王座的腐朽气息死死压住。
忽然，一个声音。
那声音不大，嘶哑、干涩，仿佛是两块生了锈的铁在互相研磨，裹着浓痰，却硬生生撕裂了这片凝固的虚空！
“令尹……你，很好。”
轰！“很、好”
这两个字，不再是两个字！这是两座从天而降的神铁山峦！
一个字，砸在吴起的心上。
是定海神针！
另一个字，狠狠地、不留余地地，扇在了上大夫景酣和所有旧勋贵族的脸上！
是催命阎罗！
“唰！”
景酣脸上的血色，在一个刹那间被抽干、褪尽！
他瞳孔猛地缩成针尖，死死地、不可置信地盯着王座上那个本该人事不省、此刻却眼神如鹰的老人！
他怎么会来？！
他不是已经……已经一只脚踏进黄泉了吗？！
这不可能！
这是鬼！是那老不死的怨念回来了！
李赫那根紧绷如弓弦的脊梁，在这一刻，才敢缓缓直起。他对着那团几乎被王座吞噬的枯瘦阴影，深深一躬。
“臣，不敢当。”
声音平静，听不出半点波澜。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贴身的甲胄，早已被冰冷的汗水彻底浸透！甲片边缘的铁锈混着汗水，正刺啦啦地磨着他的皮肤，又冷又痛。
楚悼王没有理他。
他那双浑浊却锐利到刺骨的眸子，缓缓转动。
太慢了。
就像一头濒死的狼王，在用尽最后的气力巡视自己的领地。
目光，最终落在了左侧，落在了景酣那张惨白的脸上。
“你们……”
楚悼王开口，声音里带着地狱深渊般的寒气。
“是在……逼宫吗？”
“轰隆！”
这四个字，不是雷霆，却比雷霆更狠！
景酣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阴谋，所有的勇气，瞬间被这句轻飘飘的问话劈得粉碎！
血，凉了。
“噗通！”
双腿一软，景酣第一个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金砖上！那股凉气，顺着额头，瞬间冻结了他的五脏六腑！
“臣……臣……不……不敢！”
他一跪，身后那黑压压的旧贵族们，像是被狂风割倒的麦子？
不！
是多米诺骨牌！
是瞬间引爆的连环炸药！
“噗通！噗通！噗通！”
他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不是因为敬畏，是纯粹的、动物般的恐惧！整座大殿都在这连串的叩首中颤抖！
“臣等不敢！”
恐惧！
这不是恐惧，这是瘟疫！是瞬间吞噬灵魂的剧毒！
他们所有的图谋，都建立在楚悼王无法理事的前提下！
可现在，他来了！
他不仅来了，他还用一句“你很好”，表明了他对吴起的态度！他用一句“逼宫”，撕碎了他们最后一块遮羞布！
“不敢？”
楚悼王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那笑声牵动了他腐朽的病体，让他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嗬……”
那声音，如同一个破烂的风箱在拼命鼓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两名内侍刚要上前，却被他一个“滚开”的眼神钉在原地！
他强撑着那具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身体，用尽最后一丝阳气，目光如炬，如利剑般刮过脚下跪伏的臣子！
“你们以为……”
他喘了口气。
“寡人躺在病榻上……便眼瞎耳聋了吗？！”
“你们以为，拉帮结派，党同伐异……就能动摇寡人的国策，左右楚国的未来吗？！”
“你们……把寡人当成什么了？！”
“啊？！”
“把这楚国……又当成什么了？！”
一声声质问，一句比一句重，如同烧红的铁鞭，狠狠抽在每一个旧贵族的心上！
无人敢抬头！
无人敢言语！
大殿之内，只剩下楚悼王那沉重、却充满杀意的喘息声！
良久，他似乎骂累了。
他靠在王座上，目光转向了站在右侧，以吴起为首的新晋官员们。
那些年轻的脸庞，个个昂首挺胸！
他们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对君王的崇敬，和对新法近乎狂热的信仰！
楚悼王的眼神，柔和了一丝。
“你们……也很好。”
他顿了顿，用尽全身的力气，确保自己的声音能被每一个人听清，每一个字都砸进他们的骨髓！
“储君之位，关乎国本！”
“更关乎……我大楚新法之存续！”
“长子熊监，性情仁厚？”
楚王冷笑一声，满是嘲讽：“哼！那是懦弱！守成有余，开创不足！若他为君，不出十年，新法必为人情所废！楚国必将重蹈覆辙！”
“此非寡人所愿！”
这番话，如同最后的审判！
景酣等人面如死灰，身体抖如筛糠！
“次子熊臧！”
楚王的声音陡然拔高！
“性情果决，深知变法之艰辛，强国之不易！”
“他，像寡人！”
“寡人——意已决！”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吸干了宫殿内的所有空气，而后，发出了最后的谕令，每一个字都重如泰山！
“册立次子熊臧，为我大楚太子！”
“即日起，入东宫，听吴起教导，参赞国事！”
“诏令即刻发出，布告天下！”
他最后用那双燃烧着生命火焰的眼睛，扫过全场。
“谁，有异议？！”
这四个字，不是问句。
是刀。
已经架在了景酣和每一个旧贵族的脖子上！
异议？
谁还敢有异议？！
此刻再说半个“不”字，就是公然抗旨！其下场，不是死亡，而是灭族！
“臣等……”
景酣伏在地上，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遵旨！”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掉了储君之位，输掉了楚国的未来，输掉了一个时代！
“臣等，遵旨！”
所有的旧贵族，都跟着叩首，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不甘，以及彻底的毁灭！
王座之上，楚悼王看着脚下伏倒的群臣，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到极点的笑容。
他赢了。
他用自己最后的气力，为吴起，为新法，铺平了最后一段血路！
他缓缓起身，在内侍的搀扶下，准备离开。
经过吴起身前时，他停下脚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仿佛来自天外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这楚国，以后……”
“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步履蹒跚，那背影如同一座即将倒塌的巨山，消失在了大殿的黑暗之后。
李赫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看着那片黑暗，那股腐朽与龙涎香混合的气息仿佛还残留在鼻尖。
他赢得了这场宫廷斗争的最后胜利，却也仿佛看到，那位给予他无限信任的君主，正在将他生命中最后的光和热，燃烧殆尽。
楚国的天，暂时晴了。
但更大的风暴，那场真正属于他的血雨腥风，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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