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牢·第一夜
骨简冰凉,紧贴着掌心。
江小年盘坐在石室中央,借着壁上油灯昏黄的光,凝视着手中这枚乌黑的骨片。骨片不过巴掌大小,触手温润中透着寒意,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字形古拙艰深,与他所知的任何文字都不相同。
这不是用眼睛读的文字。
褚岩临睡前最后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以神念观之,用心眼‘看’。初时如雾里观花,久则自明。”
神念?心眼?
江小年闭上眼,尝试沉静心神。石室中只有油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自己缓慢的呼吸声。两年来,在这极致的寂静中,他早已学会如何与孤独相处,如何在内视中寻找一丝安宁。
他将全部注意力凝聚在眉心,想象有一双“眼睛”在那里睁开,看向手中的骨简。
起初,什么也没有。黑暗中只有玄铁锁链穿透骨骼的钝痛,以及长期囚禁带来的麻木。
但他没有放弃。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油灯的火焰在石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
嗡。
一声轻微的震颤,不是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出现在意识深处。
紧接着,那些刻在骨简上的蝇头小字,竟如活过来一般,一个个从骨片上“浮起”,化作淡金色的流光,顺着他的意念,流入他的识海。
不是文字,不是图像,而是一种……“意”。
就像有人将一整套复杂无比的知识、感悟、体悟,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缚龙者,缚己也。龙非可缚之物,乃天地气脉之象。欲破其缚,先明其理……”
深奥的经文如流水般淌过心田。江小年浑身一震,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不是阅读,而是传承——褚岩将自己毕生对“缚龙纹”的研究,以这种秘术直接灌顶给了他!
痛。
不是肉体的痛,而是灵魂被强行塞入海量信息的胀痛。他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丝,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经文继续流淌:
“纹由心生,符由气显。缚龙之纹,实为‘锁灵之阵’,以地脉阴煞为基,融铸玄铁,刻符其上。破纹之法,不在力敌,而在‘共鸣’……”
共鸣?
江小年心神一震,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不再试图“对抗”锁链上的符文,而是将意念如蛛网般散开,轻轻“触碰”那些刻在玄铁上的纹路。
冰冷、死寂、充满束缚的恶意。
但他没有退却,只是将意念放得更轻、更柔,像一缕风,一片羽毛,缓缓拂过那些纹路的每一个转折、每一个节点。
一遍,两遍,三遍……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耗尽心力时——
嗡。
又是一声震颤。
这一次,来自肩胛骨处的锁链。
他“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眼——锁链上那些原本冰冷死寂的符文,此刻竟泛起了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金色光晕。那光晕随着他的意念波动,竟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共振!
有效!
江小年心中涌起狂喜,但立刻强行压下。他按照骨简中的指引,将意念凝聚成一线,如针般刺向那处共振的节点——
“啊——!”
剧痛!
比锁链穿透骨骼时更甚百倍的剧痛,从灵魂深处炸开!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顺着他的经脉逆流而上,直刺脑海!
江小年浑身痉挛,几乎要昏厥过去。但他死死咬住嘴唇,鲜血顺着下巴滴落,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不能晕。
晕了,就前功尽弃。
他想起褚岩的话:“初时会痛苦万分,如万针穿脑,但若能熬过九次,缚龙纹自解。”
这才第一次。
江小年喘息着,汗水浸透囚衣。他缓缓调整呼吸,再次凝聚意念。
油灯的火焰,在石壁上投下他颤抖的影子。
一夜,漫长如年。
二、听涛别院·第二日
清晨,松涛阵阵。
苏胤站在听涛别院最高处的观景台上,俯瞰着脚下云雾缭绕的山谷。白衣胜雪,鬓角却不知何时添了一缕银丝。
两年前天目山一战,江流以生命为代价扭转地脉流向,他虽然侥幸活下来,却伤了根基。这两年来,功力进展缓慢,甚至偶有倒退。更糟糕的是,地脉受损引发的天灾人祸,正以超出预料的速度蔓延。
北边直奉大战正酣,南边革命军蠢蠢欲动,各地饥荒、瘟疫频发。礼亲王那边催得越来越急,东洋人的使者已经秘密来了三趟,条件一次比一次苛刻。
一切,都偏离了最初的计划。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轻盈如猫。
“主人。”白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平静无波。
苏胤没有回头:“东西准备好了?”
“是。”白薇双手捧着一个锦囊,“按主人吩咐,内装‘忠义’铜钱一枚,另加三张往生符。”
苏胤接过锦囊,入手沉甸甸的。他摩挲着锦囊上精细的刺绣,忽然问:“你觉得,褚岩该死吗?”
白薇沉默片刻:“属下不敢妄议。”
“我让你说。”苏胤转身,看着她。
白薇依旧垂着眼:“褚长老触犯门规,理当受罚。”
“门规……”苏胤轻笑,笑声里带着嘲讽,“哪条门规?是‘不得妄议门主决策’,还是‘不得与外敌勾结’?”他顿了顿,“或者说,他真正的罪过,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说了不该说的话?”
白薇没有回答。
“你知道他在刑律堂地牢里,藏了什么吗?”苏胤忽然问。
“属下不知。”
“他藏了一本账册。”苏胤缓缓道,“记录了这两年来,礼亲王与东洋人所有的秘密交易——军火、矿产、铁路修筑权,甚至……租界划定。”他盯着白薇,“你说,这样的东西,该不该存在?”
白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所以,他必须死。”苏胤将锦囊递还给她,“明日行刑后,将此物放入他怀中。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背叛影门的下场,就是带着‘忠义’二字,含恨九泉。”
“是。”白薇接过锦囊,手指微微收紧。
“还有,”苏胤忽然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昨夜……我叫的那个名字,你还记得吗?”
白薇的睫毛颤了颤:“玲珑。”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
“玲珑,玲珑……”苏胤喃喃,指尖划过她的下颌,“意为精巧、通透,也指玉器相击之声。”他凑近,声音压得很低,“在我心里,你就该是这样——一件最精致的玉器,只为我一人所有,只为我一人发出声响。”
白薇没有躲闪,也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苏胤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无名火。他猛地收回手,转过身:“下去吧。明日刑场,你带队警戒。”
“是。”
脚步声远去。
苏胤独自站在观景台上,望着远处云雾中若隐若现的龙首岩废墟。
两年前那场爆炸,不仅毁了祭坛、碎了密钥,也在他心中炸开了一个空洞。那个空洞里,填满了对失控的恐惧,对江流以命相搏的震撼,还有……对白薇日益复杂的情感。
他握紧栏杆,指节泛白。
“江小年……”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意,“你还能活多久?”
松涛阵阵,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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