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传来的滚烫温度，和掌心下那清晰得硌人的骨骼轮廓，像两道电流，瞬间击穿了苏晓晓所有理智的壁垒。
她跪在孙悟空面前，看着他如同破碎琉璃般蜷缩在地，气息奄奄。那双曾盛满桀骜与冰冷的金色眼瞳，此刻只剩下无边痛苦与卑微到极致的乞求，哪里还有半分齐天大圣的威风，更无取经行者的漠然。
“你……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他污秽暗沉的金甲上。理智尖叫着要她维持平静，抽身离开，但那触碰着他脸颊的手，却违背了意志，带着无法抑制的轻颤，固执地停留，仿佛想借此确认他的存在，抚平那灼人的痛楚。
孙悟空的意识在涣散的边缘徘徊，全凭一股执念强撑。脸上那熟悉的、带着凉意和泪水的触碰，如同甘霖落入焦土。他用尽最后力气，将脸更紧地贴向她的掌心，滚烫的泪水混着血污，濡湿了她的肌肤。
“晓晓……对不住……对不住……”他反复呢喃，声音破碎不堪，“俺老孙……混账……瞎了眼……蒙了心……那般伤你……”
每吐露一字悔恨，他的气息便弱一分，身体因极致的痛苦与虚弱而微微痉挛。
“别说了！你先别说了！”苏晓晓心急如焚，看着他这副油尽灯枯的模样，什么释然，什么放下，顷刻间土崩瓦解！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死！
她下意识想运转法力为他疗伤，灵力探入，却如石沉大海。他体内妖力混乱暴戾几近枯竭，更有金箍残留的冰冷力量肆虐纠缠！这不仅是外伤，是心力交瘁，神魂受损，已至弥留！
“菩萨！观音菩萨！”她猛地抬头，朝着紫竹林深处嘶声呼喊，泪眼婆娑，满是绝望，“求您救救他！他……他快不行了！”
清光流转，观音菩萨的身影悄然浮现，悲悯的目光掠过地上气息微弱的孙悟空，又落在方寸大乱的苏晓晓身上，轻轻一叹。
“痴儿，他这身伤，非寻常药石可医，乃心火自焚，悔恨噬心所致。”菩萨的声音清泠如泉，涤荡着焦灼，“能救他的，非是外力，乃是……心药。”
心药？
苏晓晓怔住，垂眸看向怀中气若游丝的孙悟空。
孙悟空似有所感，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那双黯淡的金瞳死死锁住她，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深渊般的悔恨与最后的哀恳：
“晓晓……俺……知道……不配……求你……宽宥……”
“只求……你别……再让俺……看不见你……”
“让俺……看着你……赎罪……用这辈子……下辈子……都……赔给你……”
话音渐低，终至无声。他头一歪，彻底陷入昏迷。唯有那只无意识中死死抓住她衣角的手，依旧紧攥，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生机。
苏晓晓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看着怀中彻底失去意识、眉峰紧蹙的孙悟空，看着他即使昏迷也不肯松开的手，看着他额间那枚裂痕遍布、仿佛承载了无尽苦楚的金箍……
万般情绪在她胸中翻江倒海——有心痛如绞，有怒其不争，有悲愤难言，但最终，都化为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巨大的酸楚与……认命。
她恍然明了菩萨所谓的“心药”为何。
也终于承认，自己终究是……放不下。
并非放不下过往恩怨，而是放不下眼前这个，会因她而痛不欲生、会为她崩溃至此的、活生生的孙悟空。
她缓缓抬首，泪痕未干，眼神却沉淀下来，带着一种历经狂澜后的、沉重的平静。她望向观音菩萨，声音沙哑却清晰：
“菩萨……弟子……明白了。”
“请菩萨……施以援手，先稳住他的伤势。余下的……交给……光阴罢。”
她没有言及原谅。
亦未承诺未来。
只是选择了……不在此刻，推开他。
这或许，便是她当下能给予的、最大的慈悲，亦是她对自己心底那份无法彻底斩断的牵绊，最后的……妥协。
观音菩萨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玉净瓶中杨柳枝轻拂，蕴含无上生机与清净之力的甘露，如霖普降，缓缓滋养着孙悟空千疮百孔的身躯与濒临溃散的神魂。
苏晓晓跪坐于地，任由他倚靠怀中，未曾挪动分毫。她低下头，凝视着他昏迷中依旧痛苦的神情，伸出手指，极轻、极缓地，拭去他眼角将凝未凝的血泪。
动作小心得，如同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伤痕为语，诉尽悔恨滔天。泪洗前尘，难断宿世纠缠。心药何在？在她不忍推开的手中，在他紧抓不放的衣角，在那未定的、漫漫长路的前方。火葬场的烈焰并未熄灭，只是从一人焚心的酷刑，转为了两人共同面对、彼此灼烫的炼狱。而这炼狱的尽头，是共赴毁灭，还是涅盘重生，唯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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