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或者说“特别交流间”，设在巡天阁地下三层。
这里环境比禁灵间“人性化”那么一丢丢。
至少有一张金属桌子，两把椅子，角落里还有个散发着恒定微光的灵能灯，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冰璃被带进来的时候，手上脚上的镣铐换成了更轻便但功能更强的型号，眉心的额环还在。
四名守卫把她按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然后退到门口，手一直按在武器上。
凯瑟琳走进来，拖开椅子坐下，没说话，先打量她。
卸了面罩的冰璃，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依旧是那种空洞的冷。
但仔细看，能发现她深蓝色的瞳孔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数据流般的蓝光，时隐时现。
“系统还没完全宕机，对吧？”凯瑟琳开口，语气不像审问，倒像技术员在检查设备。
冰璃没回答，只是看着她。
“不用想着自毁了。”凯瑟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结构复杂的金属仪器，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灵魂锚定稳定器’，曦日城百工坊最新产品，能强行稳定一定范围内的灵魂波动和能量核心。你现在就算想引爆，成功率也不会超过万分之一。”
冰璃的目光落在那个仪器上，扫描数据自动在视界边缘跳动。
“功能属实……效能评估：高危……”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带着电子质感的冰冷，但似乎比之前虚弱了一些。
凯瑟琳身体微微前倾。
“那么，冰璃小姐，或者……07号？我们可以聊聊了吗？不用聊你们的作战计划，就聊聊……你。”
冰璃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数据流蓝光又闪了闪。
“我是指令执行单元。编号07。没有可聊内容。”
“指令执行单元也会有童年吗？”凯瑟琳突然问。
冰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零点一秒。
“童年……数据缺失。无关信息。”
“哦？”凯瑟琳拿起桌上一个平板，划动了几下，调出一段模糊的音频——那是之前艾莉丝昏迷时说出的梦呓中，关于“爸爸”、“实验”的部分，做了技术处理，去掉了艾莉丝的个人特征，只留下关键词和那种惊恐的情绪。
她点击播放。
断断续续的声音在安静的审讯室里回荡。
冰璃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凯瑟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E-07样本。星骸共生体实验。”她关掉音频，盯着冰璃的眼睛。
“方舟也在做类似的研究，对吧？用‘源质调和剂’？就是你们用来融合妖兽血肉、机械和那种蓝色能量的东西。”
冰璃沉默。
“你们成功了，但也失败了。”凯瑟琳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
“成功造出了你这样的‘调和体’，战力强悍。但失败的更多，对吧？那些变成怪物的实验体，那些因为污染泄露而死的研究员，还有……像艾莉丝这样，侥幸存活但记忆破碎、成为‘钥匙’或者‘碎片’的幸存者。”
“她不是幸存者。”冰璃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味道。
“她是失败品。是应该被销毁的‘污染残留’。”
“所以你接到指令要‘捕获’她？为了销毁？”凯瑟琳追问。
“指令内容……保密。”冰璃移开目光，看向墙壁。
“但我建议你们，立刻销毁那个个体，以及那块水晶碎片。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污染源。会吸引不该来的‘目光’。”
“什么目光？”凯瑟琳心头一跳。
冰璃又不说话了。
凯瑟琳知道，常规问话到这里差不多了。
她决定换种方式。
“你的‘初始记忆’，被删除或者封锁了吧？”她语气放缓。
“但在你最后想要自毁的时候，它们冒出来了，对吗？一个温柔的女声？提到‘爸爸’？”
冰璃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凯瑟琳，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情绪波动——震惊，和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慌乱。
“你怎么……”
“我猜的。”凯瑟琳坦然道。
“因为你和艾莉丝，给我的感觉很像。不是外表，是那种……灵魂深处被强行缝合过的痕迹。你们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甚至……经历过类似的‘改造’。”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放得更轻：“冰璃，你难道不好奇吗？在被改造成‘指令执行单元07号’之前，你是谁？那个叫你‘璃璃’的女人是谁？你口中的‘爸爸’，又在哪里？”
冰璃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不是害怕，是某种内部冲突的剧烈反应。
她眼中的数据流蓝光疯狂闪烁，时明时暗，脸上的表情也在冷漠和一丝极其细微的痛苦之间挣扎变幻。
“记忆……锁定……禁止访问……系统警告……人格基底动摇……”
她双手抱住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仿佛机械故障般的咯咯声。
门口的守卫立刻警惕地向前一步。
凯瑟琳抬手制止他们，紧紧盯着冰璃。
她在赌。
赌那被压抑的人性碎片，比冰冷的指令更顽强。
赌那个叫“璃璃”的小女孩，还没有彻底死去。
“想想那个声音，冰璃。”凯瑟琳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不是精神魅惑，而是直指本心。
“那是你的一部分。是你成为‘工具’之前，作为‘人’存在过的证明。方舟，或者说‘主脑’，抹去了它，但抹不掉它在你灵魂里留下的烙印。”
冰璃的颤抖停止了。
她缓缓放下手，抬起头。
脸上已经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
数据流的蓝光稳定下来，但不再冰冷，反而透着一丝微弱的人性光泽。
“我……”她开口，声音里的电子质感淡了很多，更像一个沙哑的真人女声。
“我想不起来了……只有一些碎片……白色的房间……很多管子……很疼……然后就是训练……战斗……任务……”
她看向凯瑟琳，眼神空洞：“我是谁？我到底……是什么？”
凯瑟琳心中暗叹。
有门了。
“你是什么，需要你自己去找答案。”她站起身。
“但首先，你得活着。活着，才有可能找回那些碎片，才有可能知道，那个叫你‘璃璃’的人，是不是还在某个地方等你。”
她把那个“灵魂锚定稳定器”往冰璃面前又推了推。
“这个，能帮你暂时稳定状态，防止系统强制清除你的不稳定记忆。要不要用，你自己决定。”
说完，她不再看冰璃，转身走向门口。
走到门边时，她停下脚步，回头补充了一句：“哦，对了。艾莉丝……就是你说的‘失败品’，现在在陛下亲自照看下，情况稳定。陛下说，她不是污染源，她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受害者。和你一样。”
门轻轻关上。
审讯室里，只剩下冰璃一个人，对着桌上那个小小的金属仪器，和灵魂深处翻涌的、陌生而滚烫的碎片，发呆。
同一时间，水牢监区。
鳃眼男子泡在水里，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但他的手指，始终没有离开腋下那片鳞片。
捏碎它。
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解脱，就能将信息传回圣殿，就能……
可是。
他不甘心。
阿鳞死了，圣物毁了，任务失败了，自己还要死在这陆地的牢笼里，像条被遗弃的鱼。
他想起出征前，祭司那凝重的眼神，和那句低声的嘱托：“若事不可为……优先保全自己。圣海，还需要忠诚的战士。”
保全自己？
怎么保全？
落在陆地人手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那个金发陆地女人说的话，能信吗？用情报换活路？
深海和陆地，彼此手上都沾满了对方的血。
信任？
笑话！
可是……
她提到了“E-07”，提到了“深黯之潮”……
她怎么知道这些？难道陆地人已经触及到了那个禁忌的核心？
如果真是这样……圣海，恐怕危险了。
或许……或许真的应该……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手指即将用力捏下那颗珍珠的瞬间——
“噗噜……”
水牢角落的排水口，突然冒出一串异常的气泡。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深海特有腥甜气息的水流，混在正常循环的水体中，悄然弥漫开来。
鳃眼男子猛地睁开眼睛！
这气息……是圣海专用的、用于超短距隐蔽传讯的“潮汐信素”！
只有极少数高级侦察单位才会携带！
是祭司大人？
还是……圣殿派来了援兵？
他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凸出的眼睛快速扫视四周。
没有其他人影。
那气息的来源，似乎是……排水口？
他不动声色地，借着划水的动作，慢慢靠近那个角落。
就在他贴近排水口栅栏的刹那——
一个细微的、仿佛直接响在脑海深处的、带着水流回响的声音，响起了：
“鳃眼……听得到吗？”
是祭司大人的声音！
虽然微弱，但确凿无疑！
鳃眼男子激动得差点叫出来，赶紧在脑海中回应：“祭司大人！是您！您怎么……”
“长话短说。”祭司的声音急促而严肃。
“你们被捕的消息已传回。圣殿决议，启动‘断尾’计划。但在这之前……我需要你确认一件事。”
“您说！”
“那个陆地女人，提到的‘E-07’和‘星骸共生体实验’……她是否展示了确凿的证据？比如……影像？或者，一个有着浅栗色头发、碧绿眼睛、对星骸有特殊感应的陆地人女子？”
鳃眼男子一愣，仔细回想凯瑟琳的话和之前沼泽里的见闻。
“她……她没有展示具体影像，但她提到了一个编号，还有‘实验失败’、‘污染泄露’之类的词。至于您说的女子……我们没有见到。但她好像很在意那个发疯的蓝色水晶，还说那是什么‘碎片’……”
他如实汇报。
另一头沉默了片刻。
然后，祭司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鳃眼……计划改变。‘断尾’暂缓。”
“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尽量配合那些陆地人，获取更多关于那个‘实验’和‘碎片’的情报。”
“如果可能……确认那个浅栗色头发女子的存在和状态。”
“这关系到……圣海存亡。”
鳃眼男子懵了。
圣海存亡？这么严重？
“祭司大人，这到底……”
“不要问！照做！”祭司的声音近乎严厉。
“记住，你现在是圣海在陆地上最深的一颗‘钉子’。你的所见所闻，可能比千军万马更重要。保重。”
“潮汐信素”的气息迅速消退，水流恢复了正常。
鳃眼男子呆立在水池中，大脑一片混乱。
断尾计划取消了？
要自己当钉子？配合陆地人？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E-07”实验，那个浅栗色头发的女子……究竟隐藏着什么，能让祭司大人如此失态，甚至不惜改变圣殿决议？
他缓缓松开了一直按在珍珠上的手指。
眼神，从绝望的挣扎，变成了迷茫，又逐渐转化为一种沉甸甸的、带着使命感的决绝。
虽然不知道前路如何。
但既然圣海需要……
那么，这条命，就再赌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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