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时，林凡刚把院里的木柴码好，就听见院外有人吵。
让开！我找林凡！
是林老四的声音，透着股酒气。
林凡皱眉拉开门，就见林老四被他婆娘死死拽着，脸红得像块烧红的烙铁，手里还攥着个空酒葫芦。
林凡！你给我说清楚！林老四挣开婆娘，踉跄着往前扑，凭啥让那寡妇领一组？我们男的不比她强？
林凡往旁边避了避，酒气呛得他直皱眉：石头娘心细，采药材就得这样的。
心细？我看是你心歪！林老四往地上啐了口，她男人摔断腿那年，你是不是偷偷给她家送过米？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人群。
附近几户人家闻着味儿又折回来，围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老四你喝多了！林老三从人群里挤出来，想把他拽走，有话明天说！
我没喝多！林老四甩开他，眼睛瞪得溜圆，前儿个我就瞅着不对，又是分组又是定规矩，合着都是给你自己人铺路呢！
林凡的脸沉下来：这话咋说的？
咋说？林老四指着他鼻子，你让秀才记账，他跟你沾着亲；让二柱领头，他爹当年跟你爹拜过把子；就连那寡妇，都受着你的好处！
这满院子的人，就我是外人？
放你的屁！林满仓不知啥时候站在人群后头，手里还提着刚剥的兽皮，老子跟林凡搭过啥关系？我不也领着一组？
林老四冷笑，你不就仗着会打几只兔子？真进了深山，指不定谁照应谁！
我照应你娘个脚！林满仓往前冲了两步，被旁边的人死死抱住，当年你小子偷挖我家红薯窖，要不是太爷拦着，我早把你腿打断了！
院门口顿时炸了锅。
有人扯着嗓子劝，有人踮着脚看热闹，还有人扒着门框往里头瞅，生怕漏了啥。
石头娘不知啥时候也来了，站在人群最外头，脸白得像张纸，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都吵啥？太爷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带着股寒意。
人群地往两边退，露出条道来。
太爷拄着拐杖，由林二柱扶着，一步步挪过来。
昏黄的月光照在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都是冷意。
老四，你再说一遍。太爷的拐杖往地上一顿，林凡咋就偏向自家人了？
林老四酒劲上头，梗着脖子喊：他就是！不然为啥不让我领一组？我不比那寡妇强？
你强在哪？太爷的眼睛眯起来，强在去年偷卖队里的种子？还是强在开春时把你爹的口粮换了酒？
这话像盆冷水，浇得林老四一个激灵。
他张了张嘴，脸憋得通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旁边有人低低地笑，有人偷偷撇嘴。
林老四的婆娘往地上一蹲，呜呜地哭起来：当家的，你少说两句吧......
我偏要说！林老四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突然蹦起来，我就是不服！凭啥他林凡说啥就是啥？
他一个毛头小子，凭啥管着咱们老少爷们？
就凭我能让你冬天穿上棉鞋！林凡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就凭我能让三叔公还上租子！就凭我能让大伙进山挣着钱，不用眼睁睁看着娃子饿肚子！
他往前迈了一步，盯着林老四：你要是能做到这些，我现在就把领头的位置让给你。
你能吗？
林老四被问得哑口无言，脖子伸得老长，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鹅。
不能就闭嘴！林凡的声音陡然拔高，这世道，不是靠嘴皮子吃饭的！有能耐你进山采回药来，有能耐你让大伙挣着钱，不然就别在这儿瞎叫唤！
院门口静得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
所有人都盯着林凡，眼里有惊讶，有佩服，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好！说得好！林满仓突然喊了一声，使劲拍着手，这话我爱听！有能耐的上，没能耐的就别挡道！
就是！林二柱也跟着喊，谁要是不服，现在就站出来，看看大伙答应不答应！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
林凡说得对！
有本事进山挣钱去！
别在这儿耍横！
林老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地往地上啐了口，转身就往家跑，他婆娘哭哭啼啼地跟在后头。
散了吧。太爷挥挥手，明儿个还得报名呢，都回去歇着。
人群渐渐散去，嘴里还嘟囔着刚才的事。
林满仓走的时候，又拍了拍林凡的肩膀，这次用的劲不小，拍得林凡胳膊生疼。
石头娘走到林凡跟前，嘴唇动了半天，才低声说：谢谢你，小凡。
谢啥？林凡笑了笑，你能行。
石头娘抹了把脸，没再说啥，转身慢慢往家走。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看着孤零零的。
这老四，就是欠收拾。林老三叹口气，不过他刚才说的，怕是有人也这么想。
林凡点点头。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人多了，心思就杂，往后的麻烦肯定少不了。
问心无愧就好。
明儿个报名，估计还有嚼舌根的。林老三又说，要不我跟满仓他们打个招呼，多盯着点？
不用。林凡摇摇头，让他们说。嘴长在人家身上，拦不住。咱们只要把事办好了，让大伙真真切切挣着钱，比啥都强。
太爷没走，拄着拐杖站在旁边，听着他俩说话，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等林凡说完，他突然开口：你爷当年，也这样。
林凡愣了愣。
他没见过爷爷，只听村里人说过，爷爷年轻时是个厉害角色，领着大伙修过渠，种过果树，可惜走得早。
当年修渠，比这难多了。太爷慢慢说，有人怕累，有人怕淹，还有人偷偷往渠里扔石头。
你爷没说啥，就领着信得过的人干，白天修渠，晚上守着，硬生生把渠修通了。
他顿了顿，看着林凡：水通那天，全村人都去看，那些先前捣乱的，头都抬不起来。
后来啊，谁见了你爷，都得喊声大兄弟
林凡心里一动，抬头看向太爷。
太爷的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冷意，只剩下些期许。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太爷的拐杖往地上一顿，嘴长在别人身上，脚长在自己身上，该咋走，你心里有数就行。
说完，他让林二柱扶着，慢慢往家走。
拐杖敲在地上，发出的声，在安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林凡站在院里，看着太爷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明儿个，该忙起来了。他对林老三说。
林老三点点头，往院外走：我回去跟家里说一声，明儿个一早我就来。
院里只剩下林凡一个人。
月光洒在地上，白花花的一片。
远处的山里，隐隐传来几声狼嚎，听得人心里发紧。
林凡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屋里走。他知道，从明天起，林家坳的日子，就要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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