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界论战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一股来自更广阔天地的关注,却已带着初夏的热度,悄然涌向了博济医学堂,聚焦于陈婉如和她的同窗们身上。这一次,投向她们的不再仅仅是质疑或审视的医学目光,而是来自整个社会,尤其是无数渴望改变命运的女性的、混合着好奇、钦佩与殷切期盼的注视。
引发这股关注浪潮的,是上海滩颇具影响力的进步刊物——《妇女杂志》。该杂志主编,一位思想敏锐、致力于倡导女性解放与教育平等的女士,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得知了博济女子部以及陈婉如那篇引发争议的论文。她立刻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个医学案例,更是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社会文化事件——一群年轻女性,正试图在最具有专业壁垒的领域,用知识与能力为自己正名,并悄然改变着“女子无力便是德”的陈旧叙事。
她迅速派出了社里最资深的记者,对博济女子部进行了深入的专访。采访并非仅仅围绕那篇论文,而是更全面地展现了这群女医学生的求学日常、内心世界与远大志向。
记者笔下,陈婉如不再是论文中那个冷静理性的名字,而是一个鲜活立体的形象:她在晨光中与同窗诵读医典的专注,她在针灸课上那令人惊叹的稳定手法,她在贫民区义诊时不厌其烦的温和问诊,她在面对学界质疑时表现出的沉着与思辨……报道还细致描绘了周小玉从护士助理勤勉苦读的坚韧,露西·詹姆斯跨越文化障碍追求理想的执着,以及其他女生在各自领域默默努力的身影。
报道的重头戏,自然是那篇《传统灸法在纠正胎位中的应用与现代医学验证》的论文及其引发的风波。但《妇女杂志》的视角与学术期刊截然不同,它并未过多纠缠于学理之争,而是浓墨重彩地强调了这一事件的社会意义:
“当诸多闺秀仍困于绣楼方寸之地,为婚嫁聘礼而忧愁时,陈婉如女士与她的同窗们,已手持银针与手术刀,在生命的战场上,与男子并肩而行。她们所争,非一己之私利,乃女性求知之权利,立世之根本,乃至未来济世救人之责任!”
文章盛赞她们是“旧时代的掘墓人,新女性的开路先锋”,并配发了多张女生们在学堂内学习、实验、以及在条件允许下进行诊疗的珍贵照片。陈婉如那沉静而坚定的面庞,成为了这期杂志最醒目的视觉符号。
这期《妇女杂志》一经出版,立刻在上海滩引起了轰动,很快便销售一空,不得不紧急加印。它所触及的,远远超出了医学界的范畴,深深叩击了无数普通女性,乃至开明士绅的心弦。
在深宅大院里,一些受过些许教育、却苦于无处施展的年轻女子,偷偷传阅着杂志,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原来……女子也可以这样活着?”她们抚摸着杂志上陈婉如的照片,心中那颗被压抑许久的种子,开始悄然萌发。
在新式的女学堂里,教师们将这期杂志作为励志教材,向学生们讲述博济女医的故事。“看,这便是知识的力量!它能让你们不再依附于人,能让你们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在进步的沙龙和茶话会上,陈婉如等人的名字成为了热议的话题。她们被视为女性独立、职业化与社会价值实现的典范。甚至有一些开明的父亲,开始重新考虑女儿的教育问题,萌生了将她们送入新式学堂,未来或许也能从事医生、教师等职业的念头。
当然,也不乏保守的讥讽与恶意的揣度,但在《妇女杂志》所营造的强大正面舆论场中,这些声音显得微弱而无力。
这股社会关注的热潮,也实实在在地影响到了博济女子部本身。芝兰斋开始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信件,有些是表达敬佩与支持,有些是询问报考事宜,有些则是倾诉自身困境并寻求指引。周小玉负责初步整理这些信件,她激动地发现,她们不再孤单,她们的身后,站着无数双默默关注、殷切期盼的眼睛。
陈婉如捧着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笔迹各异的信件,心中感慨万千。她想起自己当初毅然离家,奔赴上海时的孤勇,想起初入学堂时的忐忑与周围异样的目光,想起在一次次考验中的坚持……如今,她们的努力,终于得到了超越学堂围墙的回响。
“婉如姐,我们现在……算是‘新女性’了吗?”周小玉轻声问道,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兴奋。
陈婉如放下信纸,望向窗外熙攘的上海滩,目光深远:“小玉,‘新女性’并非一个标签,更是一条需要不断前行的路。我们只是比一些人,早些踏上了这条路而已。我们的责任,不仅是治好病患,更是要用我们的存在,告诉所有和我们一样的女子——这扇门,可以被推开;这条路,可以走下去。”
她拿起下一封信,那是一封字迹稚嫩、来自江南水乡的信,写信的女孩诉说着对包办婚姻的恐惧和对知识的渴望。
陈婉如提笔,开始认真回复。她知道,她们的故事,已经如同一颗火种,落入了千千万万渴望改变的心田。她们站在了聚光灯下,成为了象征,成为了榜样。这份来自社会的目光,既是巨大的荣誉,更是沉甸甸的责任。它激励着她们必须做得更好,走得更远,因为她们承载的,已不仅仅是个人的理想,更是一个时代对于女性解放与进步的深切期盼。
越来越多的女孩,因为看到了陈婉如们的身影,开始鼓起勇气,向家族抗争,向命运挑战,试图走出那禁锢了她们祖祖辈辈的深深闺房。博济医学堂女子部,这个曾经备受争议的存在,如今已悄然成为照亮无数女性前路的一盏明灯。而陈婉如,这位在医学领域初露锋芒的年轻女医,她的名字,也注定将与“新女性”这个充满生命力的词汇,紧紧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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