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国司令部。
小林邦彦的书房里，总透着股说不出的别扭——像个把冰冷铁笼和风雅摆设硬凑在一起的怪地方。
墙上挂着“效忠天皇”的条幅，红黑字刺眼得很，底下却摆着幅杜牧《长安秋望》的摹本，笔意倒是挺雅致。
博古架更有意思，商周青铜觥那股子狞厉劲儿，和宋代汝窑天青釉的温润腻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怪异。
其实谁都清楚，这些玩意儿哪件不是抢来的？偏还都贴着“文化鉴赏”的标签，像模像样地摆在那儿。
这会儿他正趴在桌上，对着张皱巴巴的纸琢磨。那是沈聿前几天随手扔的“鬼画符”，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几个莫名其妙的符号（△、○），还有个火柴棍似的小人儿。
他对着这些东西，一会儿皱着眉苦思，一会儿又拍着手叫好，嘴里还念念叨叨不停：
“妙啊！沈二少这图看着没章法，里头藏的门道可深了！你看这‘△’，正指着正南离火，可不就对上那天在清风阁论‘气’时，他说的‘火气升腾’？
还有这‘○’搁在中间，分明是混沌没开、万物刚要冒头的样子！
再看这小人……手里拿的啥看不清，但那抬头挺胸的样子，指定是能引动天地元气的祭祀手印！
不按老规矩来，反倒直戳大道根子！真是个天才！纯粹得很，没被那些老典籍框住的天生道种！”
他小心翼翼地把这张“天书”夹进《奇门遁甲秘要》里，动作轻得像在捧什么稀世珍宝，生怕碰坏了一丝一毫。
接着，他拿起那份“寒露子夜行动”的绝密文件，脸上那股子研究学问的痴迷劲儿一下子没了，换上副执行任务的冷脸。
可当他目光扫过文件上“目标区域可能存在的抵抗力量”中提到的“沈氏兄弟”几个字时，那冷劲儿里又冒出点说不清楚的光，有点像发现新奇玩意儿的孩子。
副官山田在一旁垂手站着，看少佐对张废纸这么上心，实在忍不住，压低声音提醒：
“少佐，沈氏兄弟坏了咱们多少事啊，尤其是那个沈聿，做事没个准头，还总装神弄鬼，真是心腹大患！这次‘寒露’行动多要紧，要不…先把他们除了？”说着还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小林邦彦从文件上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冷冷扫过山田，那眼神让山田心里一哆嗦，跟掉进冰窟窿似的，赶紧低下头闭了嘴。
“除了？”小林邦彦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威严，里头还掺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山田君，你是真不会欣赏啊。”
见到山田依旧满脸不解，他站起身，踱到那幅《长安秋望》跟前，手指点着画里苍茫的远山和孤零零的楼阁，那模样，像是在细细品一件宝贝，而他嘴里说的，倒像是另一件“活的艺术品”。
“沈筠那家伙，书读得多，家里传下来的学问扎实，看着温温和和的，骨头却硬得像块石头。他肚子里的学问，就是本活的古籍，是个能走的文明切片。
看他拖着病身子跟我周旋，引经据典的，每句话都有讲究，就像看一件快碎了却还闪着千年光的汝窑瓷瓶。把他毁了？那不是糟践好东西嘛。”
“至于沈聿那小子……”小林的嘴角向上弯起个诡异的弧度，连眼尾的细纹里都浸着股病态的兴奋，“他才是老天爷特意送到我眼前的宝贝！活脱脱一个走在路上的谜团！”
“你看他那邪门的‘锦鲤’运气，那些上不了台面却总能救命的救国法子，还有那些看着荒唐透顶，偏偏能‘聚气’成药的举动……
山田君，你不觉得这本身就是种超出咱们认知的、活生生的‘玄学’吗？”
他猛地转过身，袖子在空气中划出道急促的弧线，眼神亮得吓人：
“把他简单杀了？那简直像把一本孤本天书扔进火里！
他每次看似憨傻的举动，每次歪打正着的‘成功’，都是给我的研究添砖加瓦——那些东西，换谁都替代不了！”
“他是乱局里藏着的规矩，是荒唐事里透着的道理，是这死气沉沉的占领区里，唯一能让我觉得‘有意思’的活物！”他说着，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
踱回书桌旁时，他指尖已落在那份印着“绝密”字样的“寒露”计划书上，声音重新覆上一层寒冰：
“寒露行动是帝国的铁令，容不得半点差池。沈氏兄弟敢有异动，自然要狠狠镇压。但是——”
他顿了顿，眼睛里翻涌着猎人盯住珍稀猎物时的那种占有欲：“记着我的话：除非万不得已，行动结束前，沈筠的性命绝不能伤！至于沈聿……”
他忽然笑了一声，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反而透着股让人发寒的期待：
“给我活捉了！我要他活着！我倒要好好瞧瞧，这个靠‘聚气’成了‘奇人’的家伙，到底能撑到哪一步？他那身邪门的‘锦鲤’运，能不能扛过咱们帝国精心准备的‘寒露’？”
说到最后，他的指尖在计划书上重重一点：“这事儿……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心头发痒，有盼头得很啊！”
他重新坐回太师椅里，抓起放大镜凑近沈聿那张“鬼画符”，连呼吸都放轻了些，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镜片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歪扭的线条，那专注的模样，仿佛纸上藏着比即将到来的细菌战更诱人的宇宙奥秘。
山田副官始终低着头，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滑，浸湿了里面的衬衣。他喉结动了动，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在少佐眼里，沈氏兄弟，尤其是那个沈二少，早就不是什么需要清除的敌人了。
他们更像少佐私人收藏室里最奇特、最经不起磕碰的两件“藏品”，是他那套宏大又扭曲的“文化研究”里，缺不得的活样本。
毁了他们？在小林邦彦看来，那才是天底下最蠢的赔本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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