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
上谷关内点燃了零星火把。
昭昭和李承儒并肩走在校场通往中军后营的路上。
云枫、高达和秦英三人跟在他们身后。
虎卫在前方无声开路。
关内士兵来来往往。
看到李承儒和昭昭一行人,纷纷垂首避让,目光里交织着敬畏与好奇。
“县主,陛下派来的特使是你,真是太好了!”
“你没来之前,我总听殿下念叨,说要是你在,关内情况绝不可能恶化到如此地步。”
自从离开校场,秦英一路叽叽喳喳就没停过。
“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李承儒没好气地回头瞪了秦英一眼。
眼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嘿嘿。”
秦英立刻闭上嘴。
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昭昭难得没有答话。
李承儒偏过头,便见少女蹙眉扫视着沿途营帐的分布和士兵聚集的状况,似是在沉思。
“范大神医,方才校场之上,你已经成功立威。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昭昭停下脚步,指向不远处略显混乱的营区。
他们几个皆是习武之人,都能听到营区内隐隐约约传来的呻吟声。
“殿下请看,那里病患与尚能行动的士兵混杂,炊烟与污物处理处相隔不足二十步。”
“疫毒便是在这样的混乱中,如鱼得水。”
“这样不行。”
她收回手,语气从容:
“当务之急,必须立刻对关内全体将士进行隔离,我称之为‘四色隔离令’。”
李承儒挑眉。
“隔离好理解,这四色是何意?”
“顾名思义,就是按照病情轻重与感染风险,将关内分为四个区域,以旗色为号,严禁互串。”
昭昭一边走一边解释道:
“赤区,设为重症营。专收高热神昏、有并发症者,置于关内最下风、最偏远之所。
树立赤旗,此处需要医官全天守着。”
“黄区,轻症与观察营。专收新发低热、症状较轻者。
树立黄旗,此处是关键,防止轻症转重。”
“蓝区,接触者营。凡与病患密切接触过的,一律移入,观察三日。
树立蓝旗,此乃筛查潜在患病者。”
“白区,洁净区,乃健康将士所在,树立白旗。
此处为关内全部有生力量所在,绝不容有失。”
她娓娓道来,一番回应逻辑严密。
让人一听就知道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口的。
秦英在后面听得眼睛发亮,忍不住小声嘀咕:
“这不就跟咱们打仗时分前军、中军、后军、斥候营一个道理嘛!”
“哎,秦副将这句话说得在理,不错!”
昭昭见有人这么快明白了自己的用意,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秦英高兴得眯起了眼,一脸幸福。
云枫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
高达满脸一言难尽。
李承儒则想到了更实际的层面,眉头微锁:
“如此分割,营区散布,守御兵力必然分散。万一情况有变……”
“殿下。”
昭昭明白他的顾虑。
她停下脚步,直视李承儒,神色坚定:
“岂不闻‘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一行人皆停下脚步。
短暂的安静。
头顶风卷过旌旗的声音清晰可闻。
李承儒身形猛地一震,豁然转过身。
目光骤然锐利如鹰,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昭昭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她抬手指向远处的城墙。
城楼上一小队士兵正在尽职尽责地巡逻。
“分营的确会分散兵力,但殿下可曾想过……”
“固守旧制,让士兵混居一处,看似保全了布防,实则在不断减少健康士卒的数量。”
“上谷关至关重要,也依赖健康的将士们去守。
若关内士卒被瘟疫吞尽,这座粮草要塞还能靠谁去守?”
二人身后的秦英眨巴着眼睛,看看昭昭,又看看李承儒。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承儒陷入长久的沉默。
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腰间的剑柄。
当他再次抬头时,打量少女的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审视又充满钦佩的意味。
“我总算知道父皇为什么会派你来了……”
李承儒郑重的语气中又带上一丝调侃。
“原来范大神医不仅医术高超,竟还精通兵法?”
“你这十六个字,醍醐灌顶,完全是老成谋国之言啊。”
昭昭笑而不语。
这十六个字当然不简单啦。
这可是经过历史验证的伟大箴言。
秦英望着自家殿下被彻底震撼,陷入深思的表情。
他努力咀嚼这十六个字好一会儿,再结合昭昭后面的解释,惊呼一声:
“我懂了!”
所有人的目光被他激动的反应吸引过来。
“咱们现在守关,最大的本钱不是城墙,是能跑能跳的兄弟们。保不住他们,城墙再结实也没用。”
“县主您这话绝了!”
“英子,你的理解力是这个!”
昭昭情不自禁地对悟性很高的秦英竖起大拇指,高兴之下就嘴瓢了。
被范姑娘夸了两次,以及时隔两年再次听到熟悉的称呼。
秦英突然掐了一把自己。
他在原地蹦了蹦,毫无章法地挥舞着手臂,语无伦次起来:
“殿下,您听见没?县主夸了我,还是两次!”
秦英用胳膊肘使劲捅了捅旁边的云枫。
“云兄云兄,我被你家小姐夸了诶!”
“嗯。”
云枫应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绕到高达的另一侧。
用行动表达了对秦英傻样的嫌弃。
高达嘴角抽了抽。
他只觉得,大皇子身边这个娃娃脸副将简直跟上谷关格格不入。
秦英也不恼,抖动着肩膀,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傻笑。
瞅着他这副傻样儿,李承儒无奈扶额,有些哭笑不得:
“我当年就想问,你怎么会想到叫这小子‘英子’这么古怪的称呼?”
“当然是因为‘英子,开门,爹地。’”
被秦英耍宝的样子逗得直乐的少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开门?跌地?这里哪有门啊?也没人跌倒在地啊?”
李承儒环顾着四周的营帐,面露疑惑。
“呃,没什么,这样叫显得亲近嘛。”
昭昭连忙摆摆手,讪讪一笑,连忙转移话题:
“殿下,快入夜了,事不宜迟,赶快下令分区吧。”
“嗯。秦副将!”
李承儒拍了拍秦英,示意他收敛一下。
他沉声道:
“传令下去,即刻起,关内按照县主的四色隔离令重新布防。”
“各营主官,无条件配合划分区域、迁移人员。拖延阻挠者,以贻误军机论处!”
“得令!”
秦英立刻回过神,抱拳领命,转身就要跑开。
“等等。”
昭昭叫住他,补充了一句:
“各区之间,须挖浅沟,撒上生石灰为界。
由专人持械把守,越界者,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李承儒颔首。
“可。秦副将,一并办了。”
“是!”
秦英兴奋地瞥了少女一眼,一溜烟跑去传令。
昭昭微笑着摇摇头。
两年过去再次重逢,她还是没想明白。
为什么性格刚毅、外表威严冷峻的硬汉李承儒,身边最亲近的副将如此活宝。
难道这就是性格互补吗?
……
命令下达后,一行人继续前行。
李承儒领着昭昭、云枫和高达来到距离主帅营帐不远处。
那里有一座刚搭建起来的大帐。
“殿下,这是?”
眼前这座大帐由两顶帐篷嵌套而成,从外面来看,竟与主帅营帐差不多大。
帐外立着代表京都特使的黄色龙纹节钺。
来往士兵路无不收敛声息。
营帐门口有两名持戟卫兵把守着。
见到李承儒和昭昭联袂而来,他们无声行了个礼。
云枫沉默地上前,推了推高达。
两人立刻一人一边,开始仔细按压着帐篷的每一根固定桩,检查营帐帘幕是否严密。
李承儒抱着手臂,他自是认识云枫的,只是打量着高达,慢悠悠道:
“这是虎卫吧,父皇对你当真是重视。”
少女撇撇嘴。
虎卫隶属禁军,但老爹又告诉她可以信任高达。
一路北上的途中,她倒是隐约听高达提起过,他们和范家的渊源。
这关系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她漫不经心地想。
“殿下,你是不知道,离京前,我爹找陛下吵了一架。”
“若是没有虎卫护送,我爹根本不可能答应让我来。”
至于重视,还是拉倒吧。
庆帝这种重视,爱给谁给谁。
昭昭看着李承儒,有时候真觉得他的气质跟京都那父子三人实在格格不入。
李承儒想起那位司南伯的性格,轻轻摇了摇头。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外面风大,咱俩别杵这儿了,进去吧。”
虎卫替二人掀开帐帘。
真大。
这是昭昭对这个未来一段时间的住所的第一印象。
在这里召开小型作战会议绰绰有余。
营帐中央设有一张铺着地图的木质案几,旁边设有四个墩子。
角落里有一座结实的木架。
上面悬挂着庆帝赐予的令牌和入关时交给校尉查验的文书。
往里面走,便看见一道厚布帘。
李承儒上前替她掀开布帘。
“里面是休息的地方,进去看看,满不满意。”
“多谢殿下。”
昭昭点点头,跟着他走进内帐。
一进去就感觉浑身暖洋洋的。
内帐左边放着一张宽大的木榻。
铺着多层厚实毛毡和一张兽皮,被褥是崭新厚实的棉被。
木榻斜前方设有一张宽大桌案。
上面整齐陈列着笔墨纸砚,案角放着两盏烛台。
桌案旁边的空地上放着巨大的青铜熏炉,正是帐内温暖的来源。
帐内角落立着高大的木架。
木架中间托着个铜盆,高一点的横杆上放着块干净布巾。
木架旁另设有一面朴素的山水画屏风。
昭昭双手放在熏炉上取暖,俏皮一笑:
“殿下此番布置体贴周到,属实令我受宠若惊啊。”
“必须啊。”
李承儒眉毛一挑,难得有心情开玩笑。
“你范大神医是京都特使,是我们上谷关的大救星。”
“不把你照顾好,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就是就是!”
秦英笑嘻嘻地抱着个枕头掀帘走进来。
“如今整个上谷关都指望着县主救我们于水火呢!”
他献宝似的扬了扬手中的枕头。
“县主,北境天干物燥,这个枕着睡觉安神。是我特意找军需官要的!”
枕头里的干花草香飘来。
是苍术、白芷和丁香的味道,皆可安神。
“多谢殿下,多谢英子!”
昭昭从善如流地接过枕头,巧笑嫣然:
“上谷关有我在,你们放一万个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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