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府主院书房。
范闲敲了敲门,听到一声模模糊糊的“进”后,轻轻推开门走进房间。
“回来啦。”
范建似乎在伏案处理公务,头都没抬。
他一边低头看着文书,一边温和道:
“这次苍山的事处理得很好,胡绪很感激你帮京都府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他主动向户部争取减免苍山新垦之地的田赋,你收留的那些流民的附籍文书正在走流程,很快会下来。”
范建放下文书,一脸欣慰地轻抚胡须,含笑看向坐在圆桌旁的少年。
“还有昭昭出面让京都府救助的流民,也全部在京都及周边州县编户入籍,分田授业。”
“此番善政,你们二人功不可没啊。”
范闲马不停蹄地从苍山赶回来,又匆匆赶去鉴查院,好不容易寻了个空隙坐下。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咧嘴笑道:
“幸亏有王启年提醒我,我才想到收留他们做庄户。”
范建本来想夸奖一番,想起他是谁的人,话到嘴边便只剩了一句:
“嗯,这个门客收的不错。”
“行了,离家六七天,既然功德圆满地回来了,时间不早了,赶紧去歇息吧。”
他挥了挥手,再次捧起手边的文书。
“爹,您是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范闲瞅着老爹面露疑惑的模样,有些踌躇。
这是加班加到昏天黑地,没来得及知晓鉴查院的消息?
他摸了摸鼻子,端起茶杯咽下一口,若无其事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刚从陈院长那儿过来,北境军资吃紧,押送事宜关乎重大,我打算亲自去一趟。”
“……”
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范建缓缓将手中的文书放回案上,用一种近乎荒谬的眼神打量着范闲。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去北境押送军资,明日就出发。”
范闲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
“好你个陈萍萍!”
范建猛地一拍书案,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一下。
他气得直接站了起来,平日里的沉稳儒雅荡然无存,绕过书案快步往外走。
“我找他去!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范闲见到老爹这副要冲去鉴查院干架的模样,心知他这是误会了。
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
连忙拦在他面前,弱弱地举起胳膊:
“爹!爹!爹,你别冲动!这次是我主动要求去的。”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范建的脸色,横下心补充了一句:
“陛下已经同意了。”
“你!”
两个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良久。
范建指着范闲的鼻子,咬牙切齿:
“混账东西!现在学会先斩后奏了?你是嫌为父命太长,想把我气死在这儿是吗?”
范闲被喷得缩了缩脖子,却满脸笑容地嘴硬着:
“爹,此言差矣。军国大事,岂容儿戏?我身为提司,为国分忧,责无旁贷啊。”
“你放屁!”
范建看着少年嬉皮笑脸的样子,越想越来气,担忧之色溢于言表,竟直接爆了粗口:
“为国分忧?你当我老糊涂了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
话一出口,自己先怔了一下,意识到情急之下失言了。
范建看着范闲瞬间僵住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恢复了往日的深沉。
范闲心里咯噔一下,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吓得不轻。
老爹深邃的眼神让他有些心虚。
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却听范建话锋一转:
“闲儿,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去北境,就是一步险棋?”
“你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盯着你?想对你下手吗?危险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深深的疲惫和担忧:
“昭昭奉旨前往北境时,我为她做了万全的准备,能给的都给了,才敢放她去闯。”
“现在,告诉我,你凭什么去冒这个险?让我怎么放心?”
范闲安静地听着,他看着范建因担忧而紧绷的脸,抿起的嘴角忽然松开,淡淡一笑:
“爹,就凭我和您一样,把她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也凭,五竹叔在。”
范建闻言,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
如此直白的回答,让他所有准备好的训诫和道理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凝视着满脸理所当然的少年半晌。
最后没好气地瞪了范闲一眼,发出一声充满无奈和了然的叹息。
“罢了,罢了。”
范建无力地挥挥手,坐在圆桌边的凳子上。
“如果你执意要去,就去吧。”
“但是闲儿,记住,无论如何,必须给我平安回来。”
范闲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颇为狗腿地给范建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又忙不迭用恰到好处的力道给范建捶背捏肩,端的是无比孝顺:
“是是是,让爹担心了。”
“您放心,我一定和昭昭一起平安回家!”
范建捏着茶杯,斜眼瞧着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双眉舒展,眼底闪过一丝柔和。
矜持地端着茶杯,轻轻吹开茶汤里的浮沫,故作挑剔:
“还算有点良心。”
范闲如蒙大赦,行了个礼,转身溜向门口,快到门边时又回头,讨好地笑道:
“父亲大人深明大义!孩儿定当谨慎行事,不辜负您的期望!”
“哼!”
……
安澜院。
门口挂着一盏红灯笼。
五竹手持铁钎落入院中。
范闲听到声响,连忙出来把五竹迎进去。
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疑惑道:
“叔,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能不能看见?”
范闲好整以暇地在桌边坐下。
“你上次让我和昭昭有事找你,就挂红灯笼的时候,我就想问,要不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呗。”
五竹沉默一秒。
“我很难解释,我能知道这一切,但不是靠看。”
范闲皱着眉思索好一会,还是没想出来个所以然。
他放弃思考,招呼五竹坐下。
“叔,我要去北境了,不知道有没有危险,你会跟我一起去吗?”
“自然。”
五竹将铁钎放在桌上,没有丝毫迟疑地应下。
“我想尽快赶去上谷关,早点见到昭昭,不然心里总是不踏实。”
“不用担心,我给她留了布条,遇到危险烧掉布条,我会尽快赶到。”
“叔?”
范闲一脸不敢置信。
“你说的尽快赶到,出发点在京都吗?尽快有多快?”
五竹微微侧头,双臂抱在胸前,无比淡定。
“一个时辰左右。”
范闲火速摊开手边刚刚在研究的地图,沉默地看着地图上标注的八百里,眼睛瞪大一圈,一脸不可思议:
“叔,你真的太不是人了。”
“昭昭的反应和你一模一样。”
“这谁听了不震撼啊。”
范闲嘟囔着,忽然想到什么,眼神一下子亮起来。
略显兴奋地看着五竹:
“叔,有你在,这趟北境之行看来稳了。”
他语气里带着按捺不住的雀跃。
“我长这么大,除了澹州和京都,还没去别的地方呢。”
范闲单手支着下巴,已经完全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里。
“八百里啊……这将成为我这辈子出生以来,要去的最远的地方了!”
“虽然嘛。”
少年看向五竹,眼神亮晶晶的,声音里充满艳羡:
“比不上某个大旅行家,人家可是大江南北都溜达遍了,每到一个新地方,信就跟着来了。”
“叔,我学给你听听。”
他清了清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昭昭平时凡尔赛的语气。
“江南的枣子真甜,就是核大了点,我给你寄了一包,你尝尝是不是比澹州的甜?”
“泉州的渔民说话跟唱歌一样,我学了两句,回去唱给你听,保准你笑得肚子疼!”
“哎呀,青州的风沙真大,我刚洗的头就白洗了,还吃了一嘴沙子,呸呸呸!”
范闲模仿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摇头叹道:
“她倒是玩得痛快,家书写得跟游记似的。这回,总算轮到我写信跟她显摆显摆了!”
他憧憬了好多好多。
整个人沉浸在如何用文采斐然的书信让昭昭刮目相看的美好想象中。
五竹平静无波的声音打断了他:
“我们此行的终点,就是她所在的地方。”
范闲的畅想戛然而止,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哀怨。
“……”
五竹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他微微歪了下头,用毫无波澜的语气继续扎心:
“所以,你为什么还要写信?为什么不直接当面说?”
范闲被这句大实话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张了张嘴,试图挽尊:
“叔!这叫做浪漫!浪漫你懂吗?”
“就是一种,嗯……仪式感!对,仪式感!”
“再说了,见面是见面,信是信,那能一样吗?”
五竹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
“写信需要寻找纸笔、构思内容、书写、寻找驿卒、支付费用、等待送达,整个过程耗时约两个时辰,且存在信件丢失风险。
我认为当面交谈,更快更直截了当。”
他总结道:
“写信,太慢。”
范闲彻底垮下脸来,整个人趴在桌面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算了算了,叔,我发现没办法跟你聊这个。”
“咱俩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话虽这么说,但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和昭昭见面时的场景。
似乎……
当面看着她眼睛说话,听她笑着吐槽,确实比写信等着盼着要强得多。
“好吧,我承认叔你说的有道理。”
范闲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
“那就,到时候当面说给她听吧。”
夜色渐深。
五竹静静地坐在他对面,黑色的布条蒙着眼,看不出神情。
整个人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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