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长安城陷入了诡异的氛围。
朝堂上，弹劾沈章的奏疏如同秋日的落叶，纷纷扬扬，每日不绝。
御史言官们引经据典，从“教化根本”论到“女子干政之弊”，
将云川民变这盆脏水，变着花样往沈章身上泼。
虽然武帝已下令加急核查，但喧嚣的攻讦并未因此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崇仁坊的沈宅，如同风雨中的小舟，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门庭冷落，连往日偶尔上门的旧友同僚也避之不及。
沈章很沉静。
她每日闭门读书，偶尔与祖父沈洵探讨经义时务，或与母亲沈箐分析朝局动向。
苏秀那边，已派了最精干的人手南下，赵绡也通过军中渠道探听着姚州刺史府的虚实。
她在等，等一个破局的契机，也等云川真实的消息。
在这沸反盈天的攻讦声中，另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悄然发生，并迅速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武帝的幼子，九皇子姜越，行及笄礼了。
礼部与内廷司联手操办，典礼之隆重，远超寻常皇子规格。
更令人瞩目的是，据极可靠的内廷消息透露，
武帝已密令翰林院草拟封王册书，并非公主，而是亲王！
“封王？”消息灵通的官员听到风声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女子封王，自古未闻。
本朝虽有女子科举、女子为官的先例，但那终究是“官”，是臣子。
亲王乃是宗室爵位，是皇权的延伸与象征。
让女子位列亲王，这已不是简单的“破格”，而是动摇国本、颠覆伦常之举！
一时间，朝臣暗流汹涌。
保守派官员私下串联，摩拳擦掌，准备在武帝正式提出时，
以最激烈的言辞、最顽固的态度，拼死谏阻。
即便是部分中立或对女子为官持观望态度的官员，对此也深感不安，认为此举过于骇人听闻，恐非国家之福。
弹劾沈章的声浪，在这件更惊天动地的大事面前，竟显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朝野的焦点，迅速转向了深宫之中那位刚满十五岁的九皇子，以及她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母皇。
然，所有人都没想到，更大的风暴，竟会以折辱的方式袭来。
正旦大朝会，太极殿。
百官朝贺，万国来使，是一年中最盛大、最隆重的典礼。
殿内金碧辉煌，熏香缭绕。
武帝高坐御座，冕旒垂面，威仪天成。
太子、晋王及诸位皇子位列前班，宗室亲王、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
各国使臣依次上前，献上贺表与贡礼，说着吉祥如意的颂词。
轮到句丽使臣时，那位身着靛蓝官袍、头戴黑纱冠的使臣，恭敬行礼后，呈上贺表，朗声道：
“下国小臣，奉我王之命，恭祝大周皇帝陛下万岁，国祚绵长，四海升平！”
礼官接过贺表，一切如常。
那使臣却并未立刻退下，反而上前一步，
“陛下，我王素来仰慕天朝风华，尤敬陛下文治武功，圣德巍巍。
今闻陛下爱子九皇子殿下，适逢及笄，淑德昭彰，才貌无双。
我王虽年逾知命，然雄姿英发，心慕上国贵女久矣。
特命小臣，冒死陈情——”
他深深一揖，拜伏于地，口中却吐出石破天惊之语：
“恳请天朝皇帝陛下，念两国邦交之谊，垂恩下嫁九皇子殿下于我王，结秦晋之好，永固边疆！
我王必以国后之礼相待，尊崇无上！”
嗡——！
大殿之中，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朝臣都在那一刻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望向那句丽使臣。
随即，哗然与愤怒如同压抑的火山，在每个人胸中轰然炸开！
句丽王？
那个年过五十、妃嫔成群、在句丽国内都算不得英明之主的老头子？
居然敢肖想大周正当年华的皇子？
还是武帝最年幼、刚刚及笄的孩子？
这已不是简单的“求亲”，这是明晃晃的羞辱！
是对大周国格的蔑视！
是对皇室尊严的践踏！
“狂妄！”
“无耻之尤！”
“蛮夷小邦，安敢如此！”
短暂的死寂后，怒斥声骤然爆发。
文臣气得面色涨红，武将怒目圆睁，手按佩剑，若非在御前，就要冲上去将那使臣撕碎。
连一贯沉稳的太子姜琮，也面罩寒霜，眼中厉色闪过。
晋王姜璘更是冷哼一声，拳头紧握。
御座之上，武帝的面容隐在十二旒白玉珠之后，看不真切。
但殿中所有人都感到令人窒息的威压弥漫开来，温度骤降。
那使臣却似浑然不觉，或者说，他早已预料到这种反应，依旧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微微抬起的脸，眉眼间全是挑衅。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会激起怎样的反应。
但这，或许正是他，或者他背后的句丽王，想要的效果。
羞辱大周？
试探底线？
亦或是……另有图谋？
沈箐立于文官队列中，微微垂眸，心中却是电光石火般转动。
句丽此举，太不寻常。
正旦大朝会，万国瞩目，如此公然提出近乎荒谬的求亲，绝不仅仅是“不知好歹”能解释的。
这背后，必有更深层次的算计。
是句丽内部权力斗争，借此事转移矛盾或抬高国王威望？
还是边境摩擦加剧，以此作为谈判或挑衅的筹码？
亦或是……朝中有人，与句丽暗通款曲，借此机会掀起风浪，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不动声色扫视四周，将一些官员瞬间的惊愕、愤怒、乃至一些闪烁尽收眼底。
“肃静。”
无上威严的声音响起，是武帝开口了。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但愤怒的火焰仍在朝臣的每一双眼中燃烧。
武帝的声音透过冕旒传来，听不出喜怒：“句丽使臣，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句丽使臣身子伏得更低，依旧嘴硬，“回陛下，小臣深知此言僭越。
然我王诚心可鉴，对九殿下慕名已久，此心天地可表。
若能得配天朝贵子，我句丽举国上下，必永感天恩，誓死效忠大周，边衅永息，岁贡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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