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结算中……】
冰冷的机械音在丁凡的脑海中回荡，像一台精密到毫无人情味的计算机，正在对刚刚发生的一切进行复盘与估值。
丁凡站在房间中央，水珠顺着他尚在滴水的发梢滑落，沿着脖颈的曲线，没入浴巾的边缘。蒸腾的热气带来的暖意，似乎无法穿透皮肤，抵达他那因过度紧绷而有些发冷的四肢。
他赢了。
从被关入谈话室，面对那份伪造的铁证，到此刻站在这间安全、干净的招待所房间里，不过短短一天。可这一天，却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他几乎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勇气、智慧与心力，在悬崖的钢丝上，跳了一支死亡之舞。
【目标：市纪委一室主任，刘全安（正科级）。】
【罪行评估：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数额巨大；滥用职权，打击报复，构陷同事，情节特别恶劣；生活作风腐化……综合评定等级：重度。】
【结算完成。】
【扳倒职务犯罪者刘全安，奖励正义值500点。】
【当前账户余额：500点。】
一连串的信息流，如同瀑布般冲刷着他的意识。当看到“500点”这个数字时，丁凡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有了一丝松弛的迹象。他缓缓走到床边坐下，身体的重量让柔软的床垫陷下去一个浅坑。
初始的正义值，在他万念俱灰时激活，又在他孤注一掷时消耗殆尽，将那份关键的录音植入了笔中。他一度以为，自己又要回到一无所有的原点。
但这500点，像一剂强心针，狠狠地注入了他疲惫不堪的身体。
这不是一串简单的数字。这是他在这个充满陷阱与豺狼的世界里，安身立命的唯一资本，是他能继续走下去的弹药和铠甲。扳倒一个正科级的刘全安，就奖励了500点。那张承业呢？那位高深莫测的王明副书记呢？再往上呢？
丁凡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有些急促。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无尽权力的阶梯，而阶梯的每一级，都是用贪官污吏的罪证铺就的。
“咚咚。”
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将他从危险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丁凡立刻警觉地站起身，没有作声。
“丁凡同志，我是招待所食堂的，给您送晚餐来了。”门外传来一个客气而平淡的声音。
丁凡走过去，从猫眼里看了一眼。一个穿着食堂工作服的中年男人，推着一辆餐车，安静地站在门口。
他打开了门。
“丁凡同志，您的晚餐。”男人微微躬身，将餐盘从车上端下来，双手递给他，整个过程眼帘低垂，没有与丁凡有任何眼神交流。
餐盘是精致的白瓷，四菜一汤，荤素搭配，还冒着热气。红烧肉烧得油光锃亮，西蓝花碧绿生青，旁边甚至还有一小盅看起来就炖了很久的乌鸡汤。
这规格，不像是给一个普通科员的，倒像是招待哪位下来视察的领导。
“谢谢。”丁凡接过餐盘。
“不客气，您慢用。有任何需要，按床头的呼叫铃。”男人说完，再次微微躬身，推着餐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脚步轻得像一只猫。
丁凡关上门，将餐盘放在桌上。
他没什么胃口，但理智告诉他必须补充体力。他拿起筷子，机械地往嘴里扒着饭。米饭很香，菜的味道也很好，可吃进嘴里，却如同嚼蜡。
这顿饭，是王明副书记的“关怀”。
可这份关怀，更像是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它将丁凡安置在这里，保护他，也隔绝他。他成了一件被妥善保管起来的利器，在主人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出鞘。
可谁是主人？
丁凡放下筷子，走到窗边。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不远处纪委那栋庄严肃穆的办公大楼。夜色中，大楼的许多窗户都还亮着灯，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睁着无数只眼睛。
那里，有像刘全安一样，已经被扫进垃圾堆的蠢货。
也有像张承业一样，此刻正在自己办公室里，对着摔碎的茶杯，酝酿着毒计的笑面虎。
更有像王明一样，坐在更高的楼层，不动声色地看着下面的人斗来斗去，随手落下一子，就改变了整个棋局走向的弈棋者。
而自己，就是那颗刚刚过了河，就引得满盘皆惊的卒子。
过了河的卒子，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这一夜，丁凡睡得极不安稳。
他一会儿梦到自己被刘全安按在桌上，逼着在一份认罪书上签字；一会儿又梦到张承业那张笑脸，在自己面前不断放大，最后变成一张血盆大口；最后，画面定格在王明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上，那双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让他从心底里感到一阵寒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丁凡就醒了。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将昨晚发生的一切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他必须主动出击，至少，要先看清楚自己身边，到底谁是人，谁是鬼。
就在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
比昨天送餐时更急促，也更用力。
丁凡心中一凛，走过去，再次凑到猫眼上。
这一次，站在门外的，是一个他绝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印象深刻的人。
是张承业的秘书，小张。
此刻的小张，脸上再没有昨天在休息室门口时的尴尬与惊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敬畏、好奇，以及一丝刻意堆砌起来的、职业化的热情。
丁凡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拉开了门。
“丁凡同志，早上好。”小张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那热情的程度，仿佛昨天在走廊里搀扶丁凡的不是他，而是丁凡的亲兄弟。
丁凡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小张似乎也觉得自己的热情有些突兀，他清了清嗓子，身体站得笔直，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将称呼换了。
“丁科长，”他顿了顿，似乎在品味这个称呼带来的变化，“张主任让我来接您。您的事情，经过组织连夜调查，已经完全核实清楚了。刘全安栽赃陷害的事实确凿，您的所有嫌疑，都已全部洗清。”
说完，他看着丁凡，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微笑，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我们张主任，还是向着你的。
丁凡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张承业？
这个昨天还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的笑面虎，一夜之间，就成了帮自己洗清冤屈的大功臣？
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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