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医院的诊室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白墙有些发黄，墙角的暖气片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周明坐在硬木长椅上，手里攥着昨天清月送的那瓶止咳糖浆——今早喝了一勺，喉咙确实舒服些，但胸口还是发闷，咳起来依旧扯得疼。
“周主任，你这咳嗽得有小半个月了吧？”穿白大褂的李医生放下听诊器，眉头皱得紧紧的，指了指旁边的胸透室，“刚才听你肺部，总觉得有点杂音，最好去做个胸透，看看是不是有炎症，别拖出别的毛病。”
周明一听“胸透”，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摆着手说：“不用不用，李医生，我就是前阵子受凉了，风寒咳嗽，拿点药就行。你看我这药单上的止咳片，昨天吃了就见效，再吃两天准好。”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翻开里面记满了供销社的盘点数据，指着其中一行给李医生看：“你瞧，这几天正忙着盘冬储菜的账，白菜、萝卜、土豆，哪样都得数清楚，村里老少爷们等着买呢，我走不开啊。”
李医生知道周明的性子——供销社的事比啥都重，去年他发烧到三十八度，还守在柜台前给村民称盐，劝都劝不动。他无奈地叹口气，拿起笔在处方单上写着：“你啊，就是太拼了。胸透还是做了好，万一真有炎症，拖成肺炎就麻烦了。”
“真不用！”周明把处方单叠好揣进兜里，抓起桌上的药包就往门口走，“谢谢您了李医生，我先回供销社了，晚了盘点的数就对不上了。”说完，不等李医生再劝，脚步匆匆地出了诊室，外套的衣角都没来得及拽平。
他没注意到，诊室门口的长椅上坐着张二柱娘——二柱前几天干活闪了腰，她来给拿膏药。刚才周明和李医生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看着周明急匆匆的背影，张二柱娘摇摇头：“这周主任，真是把供销社当成家了，身体都不顾了。”
下午的时候，张二柱娘拿着膏药回村，路过清月家的竹编坊，看见清月正在院子里晾竹条，就走了过去：“清月丫头，忙着呢？”
清月停下手里的活，笑着迎上去：“张婶，您这是从镇上回来？二柱哥的腰好点没？”
“好多了，多亏了李医生开的膏药。”张二柱娘拉着清月的手，压低声音说，“丫头，我跟你说个事——今早我在医院，看见周主任了，他咳得还没好，李医生让他做胸透，他不肯，说供销社盘点忙，怕耽误事。”
清月的心“咯噔”一下，手里的竹条差点掉在地上。她皱着眉问：“张婶，李医生说周主任的肺部有问题吗？”
“那倒没明说，就是说听着有杂音，让做检查看看。”张二柱娘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劝劝周主任吧，他听你的话。上次你送的止咳糖浆，我听王姐说，他天天按时喝呢。”
清月点点头，心里却急得慌——周主任要是真拖着不检查，万一肺部真有毛病，可怎么好？她送走张二柱娘，连竹条都没心思晾，洗了洗手就往顾晏廷的木工房跑。
木工房里飘着松木的香味，顾晏廷正拿着刨子刨一块木板，木屑像雪花似的往下落。看见清月急急忙忙跑进来，额头上还沾着汗，他赶紧放下刨子：“清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晏廷哥，周主任不肯去做检查！”清月喘着气，拉着他的胳膊说，“张婶今早在医院看见他了，李医生让他做胸透，怕肺部有炎症，他说供销社盘点忙，硬是不肯去。万一拖出大病，可怎么办啊？”
顾晏廷皱了皱眉，他知道周明的脾气，认定的事不容易改，但身体是大事，不能马虎。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对清月说：“走，咱们一起去供销社劝劝他。他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工作，咱们就帮他盯着，总不能让他拿身体开玩笑。”
清月心里一暖，跟着顾晏廷往镇上走。路上，顾晏廷说：“我昨天去供销社给王姐修货架，听他们说盘点的数差不多快对完了，就剩几样干货没核。等会儿我跟周主任说，我已经跟王姐他们打过招呼，他去检查的时候，让他们把剩下的活干完，不用他操心。”
清月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些——有晏廷哥一起劝，周主任说不定能听进去。
到了供销社，刚进门就看见周明坐在柜台后面，手里拿着账本，一边咳嗽一边算着数，眉头皱得紧紧的。王姐在旁边整理货物，看见他们来，悄悄朝他们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周主任还在跟账本较劲。
清月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柜台：“周主任，您歇会儿吧，账本也不急这一会儿。”
周明抬起头，看见是他们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清月，晏廷，你们怎么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们是来劝您去做检查的。”清月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语气带着恳求，“周主任，您别总想着盘点的事，身体才是本钱啊。您要是病倒了，供销社没人管，不是更乱吗？您就去做个胸透，很快的，也就半个时辰，我们帮您盯着供销社的事，保证等您回来，盘点的活都顺顺当当的。”
周明刚想摆手拒绝，顾晏廷就接着说：“周主任，我早上已经跟王姐、刘哥他们说好了，您去检查的时候，剩下的干货盘点，他们会仔细核对清楚，每一笔都记在账本上，等您回来您再复查就行。您放心，他们都是老员工了，做事靠谱。”
周明看着清月着急的眼神，又看了看顾晏廷认真的样子，心里忽然一暖。他想起之前清月偷偷给他送止咳糖浆，想起顾晏廷时不时来帮供销社修货架、修算盘，他们俩总是这么关心他，就像亲人一样。
他手里的账本慢慢放了下来，咳嗽了两声，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我总觉得……”
“周主任，没有‘总觉得’。”清月打断他，语气坚定，“李医生让您做检查，肯定是担心您的身体。您就去看看，要是没事，咱们都放心；要是真有问题，早治早好，也不耽误工作啊。”
顾晏廷也说：“是啊，周主任。您为供销社忙前忙后，咱们都看在眼里。可您要是垮了，谁来领着咱们干？您就听我们一次，明天去做检查，我陪您去。”
周明看着两人真诚的眼神，心里的坚持慢慢松动了。他想起这些年，自己一门心思扑在供销社上，忽略了身体，也多亏了村里这些乡亲们关心他。他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那……那好吧，我明天去做检查。麻烦你们了，还要帮我盯着供销社的事。”
清月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了笑：“不麻烦！您能去检查就好。明天我也去，帮您拿药单。”
顾晏廷也松了口气，拍了拍周明的肩膀：“这就对了。身体好了，才能更好地干工作。”
周明看着他们，嘴角也忍不住往上扬。他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倒了杯热水，递给清月和顾晏廷：“喝点水，暖暖身子。等我检查完没事，咱们一起吃顿便饭。”
清月接过水杯，手里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周主任终于肯去检查了，这样她就放心了。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账本上，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都染得亮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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