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都密信带来的阴云,并未在千礁湾上空停留太久,而是迅速化作了沉甸甸的行动。
沐晓月领命后,便如同滴水入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营地的日常视野中。只有陆沉舟和极少数核心成员知道,一张由精干老卒和少量绝对可靠的海民织成的、细密而谨慎的情报网,正以千礁湾为中心,向着北海的渔村、荒岛、隐秘的集市乃至其他海盗势力的边缘地带悄然蔓延。他们打听的不是当下的刀兵,而是沉睡在老人皱纹里、含糊在醉汉呓语中的古老故事。
营地内部,重建与训练的节奏有条不紊。苏婉儿展现出了惊人的内务统筹能力,将有限的物资和人力调配得井井有条,甚至开始尝试用晒出的粗盐与附近小岛零星的渔民换取鲜鱼和果蔬,改善着“基石”众人清汤寡水的肠胃。彭大虎的箭伤恢复得比预想中快,虽然还不能剧烈挥刀,但已经能中气十足地骂着娘督促训练,饿狼营的杀气在汗水与吼声中重新凝聚。
而蓝小蝶的工棚,则成了攻坚的战场。
改良连弩的第一次试射暴露了核心问题:木质齿轮无法承受连续击发的扭力。梦想的齿轮被现实崩断了一个角,但蓝小蝶眼里的光却更亮了——问题明确了,反而让她兴奋。
“需要铁,或者更好的钢。”她对着摊开在粗糙木板上、画满各种受力分析和齿轮啮合示意图的兽皮纸,对陆沉舟和特意过来了解进度的拓跋月解释,“而且要找到合适的淬火方法,不能太脆,也不能太软。还有传动结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用炭笔点着几个节点,“都需要重新设计,减少摩擦和应力集中。”
陆沉舟看着那些复杂却条理分明的线条和标注,虽然不完全懂,但能感受到其中的严谨和巧思。“铁料,我们手头不多,缴获的那些刀剑熔了,杂质也多。”他看向拓跋月,“拓跋首领之前提到的劣铁矿……”
拓跋月正拿起一个崩断的木质齿轮仔细端详,闻言点头:“有。在黑齿岛东边一片礁滩后面,露天的,品位不高,夹杂着不少石头,而且那片海域暗流多,船不好靠。以前也有零星的人去挖过,费时费力,炼出来的铁做普通农具都嫌脆,久而久之就没什么人去了。”她放下齿轮,看向蓝小蝶,“你要的量如果不大,我可以派两条小船,找几个老手去碰碰运气。但别抱太大希望,那地方的铁,做不了好刀。”
蓝小蝶却并不气馁,反而追问:“能弄到一些样品回来吗?不同位置的矿石都要!还有,如果能知道那里大概的地质……比如附近有没有特殊的石头或者土层?”她眼里闪烁着技术宅特有的、遇到难题时的探究光芒。
拓跋月被她这跃跃欲试的劲头逗笑了:“你这丫头,胃口倒是不小。行,我让人尽量多采几种回来。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有铁,怎么炼?咱们这儿可没有正经的炼铁炉和匠人。”
这确实是个问题。陆沉舟沉吟道:“小蝶,如果暂时无法解决材料,有没有别的思路?比如,用现有的东西,换一种实现方式?”他记得蓝小蝶之前用鱼线和藤蔓就能做出预警机关。
蓝小蝶咬着炭笔头,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工棚里只剩下炭笔在兽皮纸上划动的沙沙声,以及远处训练场隐约传来的呼喝。
拓跋月待了一会儿,见蓝小蝶完全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便对陆沉舟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退出了工棚。
“这丫头,是个宝贝,也是个烧钱的窟窿。”走到外面,拓跋月直言不讳,“找矿、炼铁、实验,哪样不要人力物力?你现在这家底,撑得住?”
陆沉舟看着远处海天相接处,语气平静:“撑不住也得撑。技术上的优势,有时候比多几十条船、几百号人更有用。怒涛帮的船比我们好,人也比我们多,不还是被打退了?小蝶弄出来的火油罐和烟雾罐起了大作用。这‘疾风弩’如果真能成,防守时能多出多少火力?”
拓跋月挑了挑眉,没有反驳。她也是见识过那些“奇技淫巧”威力的人。“道理我懂。但合作归合作,亲兄弟明算账。之前说好的,帮你弄矿石可以,但这研发的耗费,还有万一真弄出来了,这东西……”
“优先供应你的船队,价格好商量。”陆沉舟知道她想说什么,“而且,技术共享。你们出人力物力参与,自然有份。”他抛出了一个更具诱惑力的合作模式。
拓跋月眼神动了动,显然在权衡。深度参与技术研发,意味着能更早掌握核心,但也意味着要投入更多资源绑定在“基石”这辆战车上。
“这事儿,我得想想,也得跟岛上的老家伙们商量。”她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拒绝,“先弄回矿石样品再说。”
两人正说着,一个拓跋月手下的海岛战士匆匆跑来,对着拓跋月耳语了几句,又递给她一小块黑乎乎、带着海水腥气的碎布条。拓跋月接过,看了看,脸色微微一凝。
“怎么了?”陆沉舟问。
拓跋月将布条递给他。布条质地普通,像是从水手衣服上撕下来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扯烂的。关键是在布条内侧,用一种暗红色的、疑似血渍的东西,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三个波浪,上面压着一道闪电。
陆沉舟瞳孔微缩:“怒涛帮的标记?还是司徒雷的?”
“是怒涛帮内部高级头目才知道的紧急联络暗号,表示‘有要事,速汇合,地点老地方’。”拓跋月解释道,语气带着一丝玩味,“这是我的人在东北方向七十里外的‘鬼哭礁’附近捞浮柴时,从一块破船板缝隙里找到的。看这布条浸泡和破损的程度,飘了起码有几天了。”
“鬼哭礁……”陆沉舟回忆着脑海中对北海粗糙的海图印象,“那片礁石区很复杂,暗礁密布,水流紊乱,除了熟悉水道的老海狗,一般船只不会靠近。”
“对,也正是因为不好走,才常被用来做私下碰头或者临时藏身的地方。”拓跋月补充道,“看这暗号的意思,像是怒涛帮的某股重要人马,在之前某个时间点,约了人在鬼哭礁碰头,但可能出了意外,或者留下了这个线索。”
陆沉舟捻着那块湿冷的布条,心思急转。赵坤主力刚败退不久,怒涛帮内部若有重要人物秘密召集,会是为了什么?整合残部?传达司徒雷的新指令?还是……与工部流出的那批神秘物资有关?
“能确定留下这暗号的大致时间吗?”他问。
拓跋月摇头:“很难。海水浸泡会加速痕迹模糊。不过,我的人说,最近半个月,鬼哭礁附近海域并没有听说有大船出事或者激烈交战的传闻。”
那就意味着,留下暗号的人,可能顺利碰头后离开了,也可能……根本没等到要等的人,或者碰头后发生了不为人知的事情。
“这是个线索,但太模糊。”陆沉舟将布条还给拓跋月,“让你的人,在不惊动怒涛帮的前提下,尽量留意鬼哭礁及其周边海域的动静。特别是,有没有非怒涛帮的、陌生的船只活动痕迹。”
“你是怀疑,司徒雷通过别的渠道运物资,可能利用那里中转?”拓跋月一点就透。
“只是猜测。”陆沉舟道,“司徒雷在北海的触角,不会只有怒涛帮这一条。工部的物资要安全运进来,并且不被我们发现,必然有更隐秘的路线和接应点。鬼哭礁那种地方,很合适。”
拓跋月小心翼翼地将布条叠好放入怀中,然后向陆沉舟轻点颔首,表示自己已经理解并知晓接下来该怎么做。接着她开口问道:“如此甚好,但陆大首领啊!倘若我们果真能够探寻到司徒雷的物资线路,您究竟作何打算呢?难道直接抢夺不成?”
陆沉舟听闻此言,双眸之中骤然闪过一抹凛冽的寒芒,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一般。只见他稍稍沉默片刻后回答道:“这需视具体情形而定。若是小规模的物资输送队伍且其行进路径与活动规律都已被摸透,那未尝不可尝试动手;然而若是大批量的货物或是戒备异常严密......”说到此处,他略微停顿一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那么便需要从长计议一番了,起码务必要弄清楚这些物资最终运往何处,又是由何人负责接应接收。毕竟很多时候,掌握住某个机密远比单纯抢走物品更为关键且实用得多。”
拓跋月闻言不禁深深地凝视着陆沉舟许久,随后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说道:“嗯,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挺机灵聪慧的嘛,可不单单只是一个只晓得一味蛮干拼杀的武夫哦。也罢,既然这样咱们就继续保持信息互通有无吧,一旦有所新的发现我定会立刻告知于你。”
紧接着二人围绕着盐场方面的合作事宜展开了更进一步深入细致的探讨交流,其中涉及到诸如初始阶段晾晒海盐所需人力的部署分配问题、用于运送食盐之船舶的调度安排事项、还有怎样巧妙规避掉怒涛帮日常巡逻航线等等诸多实际操作层面的相关细节要点,一直持续讨论至夕阳西下时分方才总算初步确定好了整体计划架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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