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殿深处，临时辟出的静室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曾经光华流转的玉石地面，此刻蒙着一层黯淡的灰翳，连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都显得光芒微弱，如同垂死者的呼吸。室内弥漫着浓郁的药草苦涩气息，混杂着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生命本源衰败的腐朽感。
扶苏躺在由万年温玉雕琢而成的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他帝袍已被褪下，换上了素净的白色内衬，但依旧无法掩盖那触目惊心的伤势——尤其是右眼处，被一层浸满灵药的细纱重重包裹，仍有淡金色的血渍不断渗出，将纱布染成一片凄厉的暗金。那道裂纹，仿佛不仅仅存在于血肉，更深入了灵魂，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死寂波动。
赢稷跪在榻前，双手紧紧握着扶苏一只冰凉的手，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年轻的监国太子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布满了血丝与深不见底的恐慌。章邯如同一尊染血的石像，沉默地矗立在门边，玄甲上的破损与血污都来不及清理，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仿佛随时会拔剑斩向那不存在的敌人。墨翟和玄衍等重臣则围在稍远处，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沉重与忧惧。
室内唯一的声响，是扶苏那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微弱呼吸声。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突然，扶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弹了一下。
赢稷浑身一颤，急忙俯身低唤：“父皇？父皇您醒了吗？”
章邯猛地踏前一步，目光如炬般锁定在扶苏脸上。墨翟和玄衍也立刻屏息凝神。
床榻上，扶苏的眼睫剧烈颤抖起来，包裹右眼的纱布下，似乎有微弱的光芒挣扎着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左眼。那曾经深邃如渊、蕴含着无上威严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浑浊与涣散，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洞悉。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游移了片刻，最终，艰难地落在了赢稷充满希冀与恐惧的脸上。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如同砂砾摩擦般干涩嘶哑的声音：
“稷…儿……”
“儿臣在！父皇，您感觉如何？”赢稷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忙将耳朵凑近。
扶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左眼缓缓扫过章邯、墨翟等人，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感到心头一沉，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都…来了…”扶苏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平静，“也好…是时候…让你们知道…真正的…绝境了……”
他停顿了许久，仿佛在积蓄着最后的气力，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纱布下的右眼伤口又渗出了新的血迹。
“神庭…非症结……”扶苏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帝国…真正的…顽疾…在…地下…在…龙脉……”
“龙脉？”赢稷一怔，下意识地重复道。章邯和墨翟等人也露出了困惑与不解的神情。龙脉是帝国根基，虽在连番大战中消耗巨大，但一直是帝国最后的力量源泉，何来“顽疾”之说？
扶苏的左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苦之色，他艰难地继续说道：“龙脉…已近…彻底…枯竭……非是…能量耗尽…而是…本源…凋亡……”
“什么？！”赢稷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章邯的瞳孔骤然收缩，连一贯沉稳的墨翟也骇然变色，手中的玉简“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龙脉枯竭？本源凋亡？
这怎么可能？！龙脉乃天地所钟，帝国气运所系，承载着亿万年积累的星辰精华与万民愿力，怎会……凋亡？
“父皇…您是不是伤重……”赢稷颤声问道，不愿相信这比神庭入侵更可怕的消息。
“不……”扶苏打断了他，左眼中流露出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凉，“朕…此次强行出关…燃烧生命…催动创灭之瞳…看似是朕在战斗…实则…每一次…都是在…透支…龙脉…最后的…生机……”
他仿佛用尽了力气，剧烈地咳嗽起来，淡金色的血液从嘴角溢出。赢稷慌忙用丝帕擦拭，手抖得厉害。
“龙脉…与朕…与帝国…早已…性命交融……”扶苏喘息着，声音越来越低，却愈发清晰，“朕伤…则龙脉伤…朕竭…则龙脉竭……反之…亦然……”
“这些年来…帝国征战不休…阵法频启…早已…伤了龙脉根基…朕沉睡…亦是为了…以自身混沌本源…温养龙脉…延缓其衰亡……”
“但…神庭来袭…法则层面的碾压…迫使朕…不得不…一次次超越极限…动用归墟之力……”
“每一次…创灭之瞳睁开…消耗的…不仅是朕的生命…更是…龙脉…不可逆转的…本源……”
扶苏的左眼，缓缓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与血污混合在一起。
“如今…龙脉…已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失去了…龙脉支撑…帝国的阵法…将成无根之木…符文…将失其灵韵…将士的修炼…也将…沦为笑话……”
“届时…无需神庭动手…帝国…自会…分崩离析…法则溃散…重归…混沌……”
静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赢稷瘫软在地，双目失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章邯挺拔的身躯微微晃动，这位铁血太尉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崩溃的绝望。墨翟踉跄后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社稷结界的恢复越来越难…怪不得龙脉能量变得如此躁动不稳…一切…都说得通了……”
龙脉将死！
这个消息，比百万神庭大军兵临城下，比帝君重伤濒死，更加令人绝望！神庭是外敌，尚可抵御、可周旋、甚至可议和。但龙脉枯竭，是根基的崩塌，是命脉的断绝！是真正的……亡国灭种之兆！
没有龙脉，帝秦还是帝秦吗？赖以生存的力量体系将彻底瓦解，维系疆域的法则网络将崩溃，亿万子民将失去力量的源泉，成为无依的浮萍！
这不再是战争胜负的问题，而是……文明是否还能存续的问题！
扶苏看着眼前陷入彻底绝望的众人，左眼缓缓闭上，仿佛连维持睁眼的力气都已耗尽。他用最后一丝微不可闻的声音，留下了最终的话语：
“希望…或许…已不在…当下…而在…绝境之外的…未知……”
话音未落，他的头偏向一侧，气息再次变得微弱而紊乱，陷入了更深的昏迷之中。
静室内，只剩下死寂，以及那比死亡更令人窒息的——文明的绝唱。
龙脉将死，帝国还有什么希望？
这个问题，如同最寒冷的冰锥，刺穿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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