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物资启运 太行险道(祁县—太行山 1948年6月17-19日)
六月十七日拂晓,三支伪装各异的车队悄然驶离祁县白府的后门。
第一队是两辆运“山货”的骡车,车上堆满用草席包裹的箱笼,外表看是常见的药材、皮毛。车夫和押货的伙计穿着粗布衣裳,一副老实巴交的山民模样。带队的是“惊鸿”小队副队长,姓韩,早年是太行山中的猎户,对山路极熟。
第二队是一辆半旧的卡车,车上装着“旧机器零件”,用油布盖得严实。卡车是傅三爷通过关系搞来的美制道奇,虽然老旧但皮实耐造。开车的司机是傅三爷手下的老江湖,副驾驶坐着一名扮作技术员的“惊鸿”队员,怀里揣着货单和伪造的通行证。
第三队最不起眼,只有三头骡子驮着六个看起来沉甸甸的麻袋,像是粮食。带队的是祝剑生本人,他扮作一个进城卖粮后返乡的老农,戴着破草帽,腰里别着旱烟杆,走路微微佝偻着背。麻袋里装的是最珍贵的西药和精密仪器零件,上面覆盖着真正的麦粒。
三队人马出城后,并未同行,而是分别沿着三条预先规划好的路线,向太行山深处进发。约定在六月十九日午时,于距离交接地点三十里外的一个名为“野狼峪”的山坳汇合。
韩队长的山货队走的是最崎岖但相对安全的北线,需翻越两座山头,避开主要关隘。队伍行至次日中午,在一处背阴的山溪边歇脚打尖。
“韩头儿,前面就是‘鬼见愁’了。”一个年轻队员指着前方险峻的山口低声道。
韩队长眯眼望去。所谓“鬼见愁”是一段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开凿出来的之字形小路,宽仅容一车,外侧就是百丈深涧。这里是北线最危险的一段。
“检查骡马掌钉,捆扎好货物。”韩队长下令,“过‘鬼见愁’时,两人在前牵骡,一人在侧护卫,一人在后稳住车尾。动作要稳,眼睛看路,别看下面。”
队伍重新上路。当第一辆骡车小心翼翼驶上“鬼见愁”时,山风呼啸,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骡子似乎也感知到危险,不安地打着响鼻。韩队长亲自在前牵引头骡,低声吆喝安抚。
就在车队行至最险要的中段时,异变突生!
上方崖壁忽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紧接着,几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在路面上,险些击中骡马!
“有埋伏!”韩队长厉喝,同时猛地一拉缰绳,迫使头骡停步。后面队员迅速靠拢,拔出藏在货物中的短枪和砍刀,背靠崖壁,警惕地望向落石方向。
上方传来几声怪笑,七八个衣衫褴褛、手持土枪砍刀的汉子从崖顶探出头来。
“下面的朋友,留下买路财,饶你们性命!”为首一个独眼汉子喊道,手中土枪对准下方。
是土匪!韩队长心念电转。这段路确实常有小股土匪出没,但往日多只是勒索些钱财,很少真动手。今日看这架势,怕是盯上他们的货物了。
“各位好汉,”韩队长抱拳,声音洪亮,“我们是祁县‘福记’商行的,运点山货去山西换盐。小本生意,没多少油水。这里有二十块大洋,请好汉们喝杯茶,行个方便如何?”
他示意一名队员掏出钱袋,举在手中。
独眼汉子眼珠转了转:“二十块?打发叫花子呢!把货物留下,人滚蛋!”
韩队长脸色沉了下来。看来对方是铁了心要劫货。硬拼的话,他们在狭窄山道上处于绝对劣势,一旦交火,骡马受惊坠崖,货物全毁。
他脑中飞快盘算,忽然抬头高声道:“独眼龙!你不认得我了?三年前在黑风寨,你们大当家‘过山虎’请我喝过酒!我还救过你们二当家‘穿山甲’一命!”
这话半真半假。韩队长早年混迹山林,确实与几股土匪有过接触,黑风寨也是真实存在的,但细节纯属瞎编,目的是拖延时间、试探对方底细。
独眼汉子果然一愣,眯起独眼仔细打量韩队长:“你......你是?”
“祁县韩老三!”韩队长报出早年混江湖的诨号,“‘过山虎’大哥左脸上有道疤,是跟官军干仗时留下的,对吧?‘穿山甲’最得意他那把德国镜面匣子,还是我帮他搞到的!”
这些信息有些是公开的,有些是韩队长凭借对土匪的了解推测的,但听起来煞有介事。
独眼汉子犹豫了。他确实听说过韩老三的名号,是条硬汉子。如果真是他,黑风寨确实欠过人情。
就在这时,后方山路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骑士身穿保安团制服,背着一杆长枪!
“妈的,官军巡逻队!”独眼汉子脸色一变。
韩队长也是心中一紧。若是官军,比土匪更麻烦!
那骑手转眼到了近前,勒住马,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兵,看见山道上对峙的双方,也是一愣,随即拔出枪:“干什么的!光天化日,聚众持械,想造反吗?!”
独眼汉子眼珠急转,忽然对韩队长喊道:“韩三哥!今日兄弟给你面子,后会有期!”说罢一挥手,带着手下迅速消失在崖顶。
韩队长松了口气,连忙对那年轻士兵抱拳:“军爷,我们是正经商人,遇到土匪了,多谢军爷解围!”
年轻士兵打量了一下车队,又看看韩队长:“商人?运的什么?有通行证吗?”
韩队长连忙递上伪造的通行证,又塞过去两块大洋:“一点山货,去山西。军爷辛苦,这点茶钱不成敬意。”
年轻士兵接过钱,看了看通行证,挥挥手:“赶紧走!这段路不太平,下次多请几个镖师!”
“是是是,多谢军爷!”韩队长连声道谢,连忙指挥车队继续前进。
待转过山弯,确认那士兵骑马离去后,韩队长才抹了把冷汗。刚才真是险之又险。那独眼汉子显然是忌惮黑风寨的“人情”和突然出现的官军,才暂时退去。但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通过。
“加速前进,日落前必须走出‘鬼见愁’!”韩队长下令。
车队在险峻的山道上艰难前行,终于在日头西斜时,安全通过了最危险的路段。当夜在背风处扎营时,韩队长仍心有余悸。这次遇险提醒他,即便是在相对安全的路线,意外也随时可能发生。他连夜派出两名队员,提前赶往野狼峪报信,让祝剑生知道北线遇袭之事,加强警戒。
与此同时,走中线的卡车队也遇到了麻烦——在一个关卡被驻军拦下,以“机器零件可能为军用物资”为由要扣车检查。幸亏司机老练,又塞了钱,又拿出伪造的“省建设厅批文”,好说歹说才放行,但也耽搁了大半天时间。
只有祝剑生的骡队最为顺利。他专挑羊肠小道,昼伏夜出,避开所有关卡和村镇,虽然走得慢,但胜在隐蔽安全。
六月十九日午时,三支队伍先后抵达野狼峪。韩队长汇报了遇袭经过,祝剑生面色凝重。
“土匪认出你了,虽暂时退去,但难保不会再生事端。北线不能再走。”祝剑生决断,“我们合并一队,改走南线。南线虽然绕远,但经过的几个村子有我们早年布下的暗桩,相对安全。”
“可是南线要经过‘黑虎口’,那里驻着一个连的保安团,查得很严。”卡车司机老赵担心道。
“我有办法。”祝剑生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傅三爷搞到的,保定某位参议员的亲笔信,说是运送‘赈灾物资’去山西。虽然唬不住精明人,但应付底层士兵应该够了。”
众人重新整理货物,将最珍贵的西药和仪器零件分散藏入各车。午后,合并后的车队启程,转向南线。
夕阳西下时,车队抵达黑虎口关卡。果然,一个排的士兵设卡检查,态度蛮横。
祝剑生上前,递上那封信和十块大洋:“老总,我们是运送保定参议员捐赠的赈灾物资去山西,这是批文和信。一点心意,给兄弟们买酒喝。”
当官的排长看了看信——他识字不多,但认得参议员的落款和印章,又掂了掂沉甸甸的大洋,脸色稍霁:“赈灾物资?打开看看!”
祝剑生示意队员打开几个箱子,露出里面的“旧工具”和“药材”。
排长随便翻了翻,没发现异常,挥挥手:“走吧走吧!妈的,这兵荒马乱的,还赈什么灾......”
车队顺利通过关卡。当夜,在预定的一处废弃山神庙宿营时,祝剑生才彻底松了口气。最危险的一段路已经过去,明天就能抵达交接地点。
篝火旁,韩队长低声道:“祝先生,这一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那独眼土匪退得太容易,黑虎口的排长也查得太马虎......好像有人暗中打点过似的。”
祝剑生目光闪烁:“你是说......傅三爷?”
“或者......‘那边’的人?”韩队长声音更低,“他们既然要接收这批货,自然会确保路上安全。我听说,太行山里的不少土匪、甚至地方驻军,都跟‘那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祝剑生沉默片刻:“不管是谁的手笔,货物安全就好。睡吧,明天还有最后一程。”
夜色深沉,山风呼啸。祝剑生望着跳动的篝火,心中思绪翻腾。这次物资运送,看似只是简单的交易,实则牵扯多方势力,暗流涌动。权家在这乱世中寻求生路,如同在钢丝上行走,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
第二幕 密室交接 信任初立(太行山废弃炭窑 1948年6月20日)
六月二十日,晴。太行山深处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香。
废弃炭窑位于一处三面环山的洼地,只有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往外界。窑洞早已坍塌大半,只剩下几个黑黝黝的洞口,周围长满荒草和灌木,确实是个极其隐蔽的所在。
祝剑生带领车队于申时(下午3-5点)抵达,距约定交接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他立刻安排队员占据周围制高点,设下警戒,同时亲自带人检查窑洞内外。
窑洞内除了腐朽的木架和散落的炭渣,空无一物。祝剑生在最大的一个窑洞里发现了几处近期有人活动的新鲜痕迹——熄灭不久的篝火余烬、几个空罐头盒、甚至还有半截用过的火柴。显然,“那边”的人已经提前来勘察过。
他不动声色,指挥队员将货物搬进旁边一个相对完好的窑洞,按类别堆放整齐。西药和精密零件放在最里面,用油布和干草仔细覆盖。
酉时初(下午5点),山外传来三声布谷鸟叫——约定的第一种暗号。
负责警戒的队员回以两声猫头鹰叫。
片刻后,小路尽头出现一行人。约莫十五六人,都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裳,但步伐整齐,身形矫健,明显训练有素。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面容刚毅的汉子,正是上次与祝剑生接头的“老杨”。
双方在窑洞外空地相遇。老杨目光扫过祝剑生身后的队员和窑洞,微微点头:“祝先生守时。”
“杨先生。”祝剑生抱拳,“货物已到,请验看。”
老杨示意身后两人随祝剑生进窑验货,自己则留在外面,与祝剑生并肩而立,望着暮色中的山峦。
“这一路,可还顺利?”老杨似随意地问。
“托杨先生的福,虽有波折,总算平安抵达。”祝剑生话中有话。
老杨笑了笑,没有接话。验货的两人很快出来,对老杨点点头,表示货物无误,且比清单上还多出两箱常见的伤药——这是权世勋(幼子)特意嘱咐加上的“添头”。
老杨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权先生有心了。这批物资,解了我们燃眉之急。尤其是那些手术器械和西药,能救很多同志的命。”
“力所能及,略尽绵薄。”祝剑生道,“权先生让我转告:合作贵在诚信,此番只是开端。日后若还有需要,只要不违背原则,我方可继续提供协助。”
老杨郑重道:“也请转告权先生,他的诚意,我们收到了。对于一切爱国、对人民有益的力量,我们都会以诚相待。定州那边的情况,我们已有了解,胡县长、刁局长之流,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这话几乎是明示了。祝剑生心领神会:“既如此,我们便放心了。货物既已交接,我等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等等。”老杨叫住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这是回礼。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是我们自己编印的几本小册子,关于土地政策、工商政策、还有对新解放城市的接管办法。权先生若有兴趣,可以看看。”
祝剑生接过布包,入手不重,但意义非凡。这不仅是回礼,更是一种姿态——将己方的政策和打算,提前透露给合作者。
“多谢。”祝剑生郑重收起。
“另外,”老杨压低声音,“最近风声紧,南京方面对太行山区的封锁加剧,各关卡盘查更严。你们回去的路上,走‘燕子峪’那条小路,虽然难走些,但安全。那边有我们的人打招呼。”
这是第二次提供路线庇护了。祝剑生深深看了老杨一眼:“大恩不言谢。”
“互利互助。”老杨拍拍他的肩膀,“保重。期待下次见面。”
双方各自带队,迅速撤离炭窑。来时满载货物的车队,此刻空空如也,但祝剑生心中却觉得比来时更加踏实。这次成功的交接,不仅送出了物资,更建立了一条隐秘而可靠的沟通渠道,为家族未来的回归,铺下了一块坚实的垫脚石。
夜幕降临,车队沿着老杨指示的“燕子峪”小路悄然返程。山路崎岖,星光黯淡,但祝剑生心中却有一盏明灯。他知道,家族在黑暗中的摸索,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
第三幕 旧信新读 父女连心(潜龙谷 1948年6月21日)
潜龙谷石室内,油灯的光晕温柔地铺开。白映雪独自坐在案前,手中拿着那封从定州老宅密室取出的、父亲十一年前留给她的信。
信封已经泛黄,但封口完好。她深吸一口气,用小刀小心裁开,取出信笺。
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是父亲白鸿儒工整而有力的行楷:
“映雪吾儿:
见字如晤。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想必已离开定州多时,或许正在北地某处安身。为父提笔之际,窗外秋雨潇潇,满城萧瑟。倭寇铁蹄日益迫近,此城已非安居之所。白家百年基业,祖宅田产,终究是身外之物。为父已决意,举家北迁,投奔祁县亲家,暂避兵祸。
然,故土难离,非止于情,更在于责。白家世居定州,于此地山川河流、民情物产,知之深矣。历代先祖所积舆图笔记、水利农桑之要、金石医药之秘,皆藏于老宅密室。此非一家之私产,实乃一方之记忆、民生之根基。倭寇可毁城池,却毁不了这千百年沉淀的智慧。
吾儿聪慧,远胜为父。他日若天下太平,烽烟散尽,望你能重返故土,以此间所藏,助乡邻重建家园,使定州山川再焕生机。此非易事,需审时度势,顺势而为。权家女婿,世勋幼子,沉稳有谋,可为你臂助。你二人若能同心,白权两家技艺合流,或可在这乱世之后,为一方百姓谋得福祉。
密室开启之法,你已知晓。内中所藏,慎用之,善用之。
临别絮语,纸短情长。望吾儿善自珍重,教诲子侄,传承家学。他日重逢,再叙天伦。
父 鸿儒 手书
民国二十六年秋八月十五夜”
信不长,但字字千钧。白映雪读着,眼眶渐渐湿润。十一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秋夜,父亲在决定举家北迁的前夕,写下了这封寄托着深重期望与信任的信。他早已预见,白家终有一日会重返故土,而他选择将这份责任与希望,交托给当时还年轻的女儿。
“以此间所藏,助乡邻重建家园,使定州山川再焕生机......”
“白权两家技艺合流,或可在这乱世之后,为一方百姓谋得福祉......”
父亲的远见,令她震撼,也让她感到肩上的担子更加沉重。这些年,她与丈夫在北平、祁县周旋经营,苦心维持家族,更多是出于生存本能与家族责任。而父亲这封信,却为这份责任赋予了更广阔的格局与意义——不仅仅是家族存续,更是以家族百年积累,反哺故土,造福乡梓。
她小心折好信,放入贴身的锦囊中。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母亲。”权靖烽端着一碗热汤进来,小小的身子走得稳稳当当,“李姨娘熬的野菜汤,说给您暖暖胃。”
白映雪连忙接过,将女儿揽到身边:“烽儿真乖。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弟弟们都睡了,我看着嬷嬷熄了灯才来的。”权靖烽靠在母亲怀里,仰起小脸,“母亲,您刚才在看什么?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白映雪摸摸女儿的头:“母亲在看外公很多年前写的一封信。想起外公,有些难过,但也觉得......很有力量。”
“外公?”权靖烽对白鸿儒的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很慈祥、会给她讲故事的老爷爷,“外公在信里说什么?”
“外公说,希望母亲以后能带着你们,回到我们的家乡,用白家和权家祖传的本事,帮助那里的人过上好日子。”白映雪柔声解释。
权靖烽似懂非懂,但很认真地点点头:“那烽儿也要帮忙。烽儿会认字,会画画,还会......还会感觉石头和药。”
白映雪心中一动:“烽儿,你最近......还有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很远的地方,或者......梦到什么?”
权靖烽想了想:“有时候睡觉,会梦到很多水,黑色的,很冷。还有亮亮的圈圈,转啊转......醒来就记不清了。白天的时候,如果很安静,能‘听到’山谷里的石头在‘呼吸’,很慢很慢的。还有念玄哥哥......有时候会觉得他也在‘听’。”
白映雪将女儿搂得更紧些。孩子们的异能正在自然生长、相互感应,这既是天赋,也潜藏着未知的风险。父亲在信中说“慎用之,善用之”,她必须更加用心地引导和保护。
“烽儿,这些感觉,是我们的秘密,只能告诉父亲、母亲、太舅公、念玄哥哥这些最亲的人,知道吗?”
“烽儿知道,母亲说过很多次了。”权靖烽乖巧地回答。
“好孩子。”白映雪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汤要凉了,母亲喝掉它,然后送烽儿回去睡觉。”
喝完汤,白映雪牵着女儿的手,走出石室。山谷中月华如水,万籁俱寂。她抬头望向东南方向——那是定州的方向。父亲,女儿看到了您的信,也明白了您的嘱托。这条路很难,但女儿会走下去,带着白权两家的希望,带着孩子们,在新时代来临之际,重返故土,完成您未竟的心愿。
夜风拂过,带着山野的芬芳。白映雪心中那份因离乱而生的彷徨,渐渐被一种清晰而坚定的使命感取代。潜龙谷的蛰伏,不会太久。归途,已在脚下延伸。
第四幕 长子悟道 薪火相传(盘龙垒 医疗室旁静修洞 1948年6月22日)
权世勋(长子)盘膝坐在特制的石垫上,双目微闭,呼吸绵长。经过近两个月的声石治疗和精心调理,他体内的邪毒已被压制到几个孤立的穴位深处,虽未根除,但已不再时刻发作折磨。更难得的是,他受损的经脉在薛神医的金针和药物温养下,开始缓慢修复,内力也在一点点恢复。
今日治疗结束后,薛神医允许他尝试进行最简单的静坐调息,以意导气,温养丹田。
权世勋(长子)依言而行。起初,气息在经脉中运行时仍有滞涩刺痛之感,但他咬牙忍耐,按照薛神医传授的心法,将意念集中于丹田那一点温热,不急不躁,徐徐引导。
渐渐地,刺痛感减弱,一股久违的、微弱却真实的气流开始沿着任督二脉缓缓循环。每循环一周,丹田的温热便增强一分,四肢百骸也仿佛被温水浸润,说不出的舒畅。
他沉浸在这种重获力量的感觉中,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
“可以了,收功吧。”薛神医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权世勋(长子)缓缓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觉神清气爽,眼中的世界都明亮了几分。
“感觉如何?”薛神医问。
“好多了。”权世勋(长子)声音依旧沙哑,但中气足了些,“像......像生锈的机器,又上了油,能动了。”
薛神医把了把他的脉,点头:“脉象比昨日又和缓了些。照这个势头,再有两三个月,你就能下地行走,进行简单的活动了。但要恢复往日功力,至少需一年以上,且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拼命透支。”
“能活着,已是侥幸,哪还敢奢望恢复如初。”权世勋(长子)苦笑,“薛老,我这条命是您和舅公、念玄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往日我行事鲁莽,逞勇斗狠,给家族惹下大祸,也害了海上的兄弟。如今想来,惭愧至极。”
薛神医在他对面坐下,缓缓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经此一劫,能悟出这些道理,这趟罪也算没白受。往后日子还长,养好身子,有你出力的时候。”
“出力?”权世勋(长子)看向薛神医,“我这残破之躯,还能为家族做什么?”
“家族需要的,不只是能打能杀的好汉。”薛神医目光深邃,“更需要能传承技艺、教导后辈、稳定人心的长者。你虽伤了身子,但半生闯荡的经验见识还在,海上搏杀的经历、与人周旋的教训,这些都是宝贵的财富。等你好些了,可以去‘格物堂’给孩子们讲讲海上的故事,教教他们基本的防身功夫和野外生存的本事。这些,不比冲锋陷阵次要。”
权世勋(长子)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除了做“海龙王”,还能扮演这样的角色。
“我......我能教孩子?”他有些不确定。
“怎么不能?”薛神医笑了,“念玄那孩子,就常念叨你答应教他功夫,带他看大海。还有谷里那些小子,整天缠着韩镖师讲江湖故事,你若肯讲,他们肯定爱听。”
权世勋(长子)沉默片刻,眼中渐渐泛起光彩。是啊,他虽不能再纵横四海,但可以将毕生所学所悟,传给下一代。这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传承”与“赎罪”。
“我明白了。”他郑重道,“等我再好些,一定去。”此刻的他,才真的如归鞘的刀,沉静且强大,他抚摸着胸口温热的蛋壳,第一次想起了自己的初心。
正说着,李守拙带着陈念玄走了进来。陈念玄手中拿着一个奇怪的木制模型,像是船的骨架。
“大当家今天气色不错。”李守拙笑着打招呼,又对薛神医道,“念玄这小子,昨晚做梦梦见大海和大船,今早就缠着我帮他做这个船模。我说我不懂船,他就自己画了图,还真像那么回事。”
陈念玄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举起了手中的船模:“大伯,你看,这是我画的‘快船’,下面有龙骨,前面尖,跑得快。韩爷爷说海上的船是这样的吗?”
权世勋(长子)接过船模,仔细端详。模型虽然粗糙,但基本结构正确,尤其是那流线型的船首和明显的龙骨,确实是快速帆船的特征。
“像,真像。”他有些惊讶地看着陈念玄,“念玄,你见过海船?”
陈念玄摇头:“没亲眼见过。但上次大伯说海的时候,我脑子里好像就有船的影子......还有,靖烽妹妹上次画里,也有弯弯的线条,像浪,也像船。”
又是那种超越常理的感知与联想。权世勋(长子)与李守拙、薛神医交换了一个眼神。
“念玄,”权世勋(长子)放下船模,温声道,“等大伯好了,一定带你去看看真正的大海,坐真正的船。现在,大伯先给你讲讲,船是怎么在海上跑的,好不好?”
“好!”陈念玄眼睛亮了,搬来小凳子坐在石床边。
权世勋(长子)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海上行船,靠的是风、帆、舵。风从后面来,鼓满帆,船就往前跑;风从侧面来,要调整帆的角度,走‘之’字形,这叫抢风航行。舵在船尾,控制方向,往左打,船头就往右转......”
他讲得并不专业,但生动形象,结合着自己多年的航海经验。陈念玄听得入神,不时提问。李守拙和薛神医在一旁听着,眼中满是欣慰。
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海上枭雄,在病榻上找到了新的价值与方向。而家族的技艺与精神,也正通过这种看似平常的讲述与交流,悄然传递到下一代心中。
石室外的甬道里,隐约传来工匠们劳作的声音、孩子们诵读的童音、以及山泉水潺潺流淌的轻响。盘龙垒这个深藏地下的世界,在战火纷飞的时代里,如同一处孕育着生命与希望的胚胎,安静而坚韧地生长着。
第五幕 祁县收官 金蝉脱壳(祁县白府 1948年6月23-25日)
六月二十三日夜,祁县白府发生“火灾”。
火是从后宅库房燃起的,风助火势,迅速蔓延。等街坊邻居发现、报官,县消防队(其实就几架破水龙和一群衙役)赶到时,大半个白府已陷入火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浓烟滚滚。
田县长和警察局赵局长一闻讯赶来时,只看见一片断壁残垣。白府的家主权世勋(幼子)被两个仆人搀扶着,站在街对面,脸上烟灰混杂着悲戚,望着燃烧的祖宅,一言不发。
“权东家,这......这是怎么回事?”田县长早已里应外合,故作问道。
权世勋(幼子)惨然一笑:“天灾人祸,谁知道呢。许是这些日子心神不宁,下人疏忽,灯烛倒了......罢了,罢了,白家在祁县的气数,尽了。”
赵局长眼中闪过怀疑,但看着那冲天大火和彻底坍塌的屋宇,又觉得不像是作假。他派人进去搜检,回报说发现好几具烧焦的尸骸,从残留衣物看,像是护院、仆役之类。
“府中可还有人困在里面?”赵局长问。
“大部分仆役早已遣散,只剩下几个老仆和护院......”权世勋(幼子)声音哽咽,“是我对不起他们......”
赵局长和身边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早就知道白家近来不断变卖家产、遣散下人,一副败落景象。如今这场大火,似乎为白家的“消亡”画上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句号。
“权东家节哀。”田县长顺势道,“先找个地方安顿吧。这现场,还需清理查验。”
“不必了。”权世勋(幼子)摆摆手,“我明日便离开祁县,去外地投亲。这片废墟......就由它去吧。白家,在祁县再无牵挂了。”
说罢,他在仆人搀扶下,蹒跚着离去,背影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凄凉落寞。
田县长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语,而赵局长低声对身边人道:“你怎么看?”
那人眯着眼:“火起得蹊跷,但烧成这样,做不了假。白家确实已经榨不出油水了,走了也好,省得麻烦。只是......”赵局长摆手,顿了顿,“总觉得太巧了。”
几人又看了一眼熊熊燃烧的废墟,转身离去。他们没有注意到,在远处街角的阴影里,几双眼睛正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次日清晨才完全熄灭。白府昔日的深宅大院,化为一片焦黑的瓦砾场,只有几段残墙倔强地矗立着,诉说着往日的辉煌与今日的寂灭。
祁县百姓议论了几天,有叹息的,有幸灾乐祸的,但很快就被新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取代。乱世之中,一个家族的兴衰,不过是寻常风景。
六月二十五日,一驾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驶出祁县南门。车上坐着一位“病重”的老者(白鸿儒易容)和两个“子侄”,说是去省城求医。守门士兵随便看了看路引,便放行了。
马车出城十里,转入小路,在一处荒僻的林子里停下。车内三人迅速下车,换上了早已等候在此的三匹快马,掉头向西北太行山方向疾驰而去。那辆空马车则由一名“惊鸿”队员驾着,继续往省城方向慢行,作为诱饵。
日落时分,三骑抵达太行山脚下的一处秘密接应点。等候在此的,正是从潜龙谷前来接应的王有禄。
“老爷,家主。”王有禄迎上,看着摘下人皮面具的白鸿儒和权世勋(幼子),眼中激动。
“都安排好了?”权世勋(幼子)问。
“一切妥当。夫人和少爷小姐们在谷中安好,祝先生也已安全返回。”王有禄汇报,“祁县那边,‘火灾’之后,赵局长果然只是简单上报了事,他虽有疑心,但找不到证据,也只好作罢。白府废墟,三日后就会开始清理,不会有任何发现。”
权世勋(幼子)点点头,望向祁县方向。夕阳余晖中,那座他经营多年的县城轮廓渐渐模糊。
“走吧。”他轻声道,“祁县这一页,翻过去了,派人黑田县长准备一些厚礼,感谢他这么多年的支持。”王有禄应声。
三人上马,在王有禄带领下,沿着隐秘的山道,向潜龙谷方向行进。暮色四合,林间归鸟啼鸣。权世勋(幼子)最后一次回望,眼中没有留恋,只有释然与决绝。
祁县白府的“毁灭”,是他精心策划的收官之笔。那场大火是真的,烧掉的也是真正的空宅——所有有价值的东西早已转移。那几具“尸骸”,是用了特殊方法处理的动物残躯和旧衣物。这场戏,演给所有盯着白家的人看,演给这个即将天翻地覆的时代看。
从此,权白家族在祁县的明面存在,彻底消失。他们将以另一种更隐蔽、更坚韧的方式,继续生存、积蓄、等待。
当三骑的身影完全没入太行山苍茫的暮色时,祁县方向的天空,最后一抹晚霞也消散了。黑夜降临,但星辰即将升起。
而在更广阔的华北平原上,历史的车轮正隆隆向前。六月二十四日,华东野战军发起豫东战役;晋冀鲁豫野战军在豫北完成集结,大战一触即发。一个旧时代正在崩塌,一个新时代即将来临。
权家的归途,在这时代交替的黎明前夜,悄然启程。潜龙在渊,静待风云。
(第351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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