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金站在警局大厅的走廊尽头，双手插在制服口袋里，目光冷峻地目送李唐明一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嘴角微扬，那抹笑意不带温度，反倒像是冬夜里悄然结冰的湖面，透着一股阴寒的酸计。方才那一番话，字字如刀，却句句精准地割断了昔日酒桌上的虚情假意。什么兄弟情谊、推杯换盏的交情，在真正的利害面前，不过是一张薄纸，轻轻一捅就破。
“你们不是要见朱局长吗？去啊，我等着看你们跪着出来。”他在心里冷笑，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他知道，李家得罪的可不是普通人——那个被他们围攻的年轻人，竟是朱茂德亲自奉为上宾的存在。而朱局长昨夜还曾在饭局上半开玩笑地说：“那小叶要是受了委屈，我这顶帽子也不用戴了。”当时杜金只当是醉话，如今回想起来，脊背竟隐隐发凉。
他故意激怒李唐明，就是想把这潭水搅得更浑。只要李家人踏入局长办公室，与叶晨峰正面冲突，他便可顺势登场，扮演一个“秉公执法”的角色，甚至不惜对李守春、李守夏动粗。若能借此机会在叶晨峰面前表忠心，或许还能换来一丝宽恕，重拾在警局中摇摇欲坠的地位。这个计划在他脑海中反复推演，越想越觉得天衣无缝。
“杜大队长，你记住刚才说过的话！”李唐明临走前咬牙切齿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杜金却只是轻蔑一笑，低声自语：“等你们知道那年轻人是谁，怕是连磕头都来不及。”
李家人一路沉默前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沉寂。李守春皱眉环顾四周，低声道：“爸，杜金今天不对劲。他平日里见了咱们点头哈腰，红包收得比谁都快，怎么可能突然翻脸？这其中必有隐情。”
李守夏抚着下巴，眼神闪烁：“大哥说得对。杜金虽贪财，但不至于为了赌一口气就彻底撕破脸。除非……他背后有人撑腰，或者，他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李唐明脚步未停，眉头紧锁，心中翻江倒海。他纵横天海商界三十余年，靠的就是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可今日杜金的态度转变太过突兀，仿佛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他不禁想起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年轻人——叶晨峰？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天海的豪门世家他几乎了如指掌，姓叶的家族并无显赫势力。难道……此人另有背景？
但他很快压下疑虑。无论如何，朱茂德是他多年打点的对象，逢年过节的礼金从不曾间断，情分再淡也该留几分面子。只要进了局长办公室，他自有办法周旋。
“待会进去，谁也不准乱说话。”他沉声叮嘱，语气不容置疑，“一切由我来应对。”
这话自然是说给李守秋听的。在他眼里，这个三儿子懦弱无能，连带着媳妇方琴和儿子“李胖子”都在家族中毫无地位。可此刻，他并不知道，正是这个被他视为废物的儿子，曾在暗中目睹了叶晨峰一拳震退数名壮汉的惊人一幕。
与此同时，局长办公室内，暖黄的灯光洒在红木办公桌上，茶香袅袅升起。叶晨峰斜倚在沙发上，姿态闲适，仿佛这里不是警局核心，而是自家客厅。他手中捧着一杯龙井，轻啜一口，神情淡然。而朱茂德坐在对面，满脸堆笑，眼神热络得近乎谄媚。
“叶老弟，你这话我可记下了。”朱茂德拍着大腿笑道，“以后你一句话，别说蹭饭，就是让我连夜开车去外省接你，我也二话不说！”
两人谈笑风生，气氛融洽得不像官民，倒像是久别重逢的挚友。事实上，也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朱茂德之所以对叶晨峰如此恭敬，并非出于私交，而是源于一道来自省厅高层的密令——此人不可得罪，若有差池，后果自负。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三声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刺破了室内的温馨。朱茂德脸色微变，起身开门，脸上笑容瞬间冻结。门外站着的，正是满面怒容的李唐明父子。
“李唐明？”朱茂德语气冰冷，毫无往日的客套，“你们来干什么？”
李唐明心头一沉。这态度，与以往判若两人。但他仍强作镇定，躬身道：“朱局长，我们今早遭人殴打，对方已被贵局控制。可就在我们欲进警局了解情况时，杜大队长竟公然动用警械，击伤我的两个孙子！此事关系重大，我想请您给个说法。”
朱茂德双眼微眯，寒光乍现：“说法？你要我给你说法？李唐明，这里是公安局，不是你家开的茶馆！你凭什么命令我解释？”
空气骤然凝固。
李唐明脸色铁青，却不敢发作，只得低声赔罪：“是我言语不当，请朱局长见谅。能否让我们进去详谈？”
朱茂德正欲拒绝，屋内却悠悠传来一道清朗嗓音——
“朱老哥，既然人家诚心来访，何必拒之门外？让他们进来吧。”
朱茂德推开办公室的门，脚步沉稳地走了进去，皮鞋在地板上敲出几声清脆的回响。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多说一句客套话，只是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仿佛早已默认了李家人尾随而入的举动——既未邀请，也未驱逐，这种沉默的默许，本身就是一种姿态。
李家人原本站在门外，耳中还残留着办公室内传来的谈笑声，那声音熟悉得令人心头一紧。待他们跨过门槛，眼前的景象却如一道惊雷劈下：叶晨峰竟安然坐在局长专属的真皮沙发上，手中捧着一杯热茶，神情悠然；身旁的李胖子更是笑嘻嘻地与他低声交谈，俨然一副宾至如归的模样。而本该是审讯重地的局长办公室，此刻却像成了他们的私人会客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李家众人脑中飞速运转，试图拼凑出这荒诞局面背后的逻辑链条。
“这位叶老弟，是我的朋友。”朱茂德背对着窗户，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你们今天的事，我也听说了。”
这句话轻描淡写，却如刀锋划过绸缎，无声却致命。他并未高声宣示立场，可“朋友”二字从一位分局局长口中说出，已足够掀起波澜。这是明晃晃的站队，也是最体面的警告。朱茂德这些年收过李家不少礼金，逢年过节的红包、名酒、土特产，他从未拒绝。但他心里清楚，人情有度，底线不可逾越。今日这一句点破，既是还旧情，也是划界限——我已仁至义尽，接下来，各安天命。
李家一行人脸色骤变，有人低头攥拳，有人眼神闪烁。唯有李守秋和方琴神色微松，目光频频落在儿子李胖子身上。他们心中已有计较：既然孩子和叶晨峰走得近，不如顺势缓和矛盾，化干戈为玉帛。可其他人，尤其是李唐明，却是怒火中烧。
他站在门口，手指几乎掐进掌心。这些年打点警局的银子，少说也有六位数，如今换来的竟是这般冷遇？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那个曾被他视为蝼蚁的叶晨峰，此刻竟端坐上座，与局长平起平坐喝茶论道！而自己的儿子，居然还站在对方那边！
“不就是有个分局局长撑腰吗？”李唐明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声音不高，却字字带刺，“天海市比朱局长大的官多了去了，难道我还找不到能压他一头的关系？”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扎进了房间的寂静里。
朱茂德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李唐明。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映得他肩章微微发亮。他忽然笑了，笑得极冷：“三年前，市里一位实权高官亲自打电话到我办公室，只为保释这个人。”他抬手指了指叶晨峰，语气陡然低沉，“听说，那位领导年后就要调任省委。你觉得，你那点钱，买得动省里的门路吗？”
空气瞬间冻结。
李唐明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触碰的或许不是一个普通的“靠山”，而是一张尚未完全显露的权力网络。而朱茂德刚才那番提醒，根本不是软弱的退让，而是最后的善意告诫。
可惜，他选择了无视。
朱茂德收回视线，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吹了口气，淡淡道：“好意我给过了。接下来怎么走，就看你们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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