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塞恩的第一日，在沉寂与窥视中度过。
精灵们严格遵守着伊兰的命令：提供基本所需，但不与客人交谈，不回答任何问题，甚至避免眼神接触。
送来的食物总是准时出现在门外木台上，盛在简朴的木碗中——烤蕈类、地根炖汤、苔藓面包，还有偶尔的一小罐蜂蜜。
取走空碗时，精灵们动作轻巧如风，仿佛生怕多停留一刻。
但这种刻意的疏离中，哈涅尔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注视。
当他们走出树屋，在狭窄的平台范围内活动时，总有目光从上方栈道、下方露台、甚至对面岩壁的窗洞中投来。
那些目光大多集中在莱戈拉斯身上，充满困惑、好奇，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第二天下午，莱戈拉斯独自在平台边缘练习箭术——用的是精灵们提供的一张普通长弓，没有他的罗斯洛立安长弓精良，但足够精准。
他瞄准岩壁上伊兰指定的一处荧光苔藓标记，连续三箭，箭箭命中中心。
轻微的吸气声从上方传来。
莱戈拉斯抬头，看到三个年轻精灵男孩趴在栈道栏杆上，睁大眼睛看着他。
最大的那个约莫人类少年年纪，最小的可能才刚学会走路不久，被哥哥抱在怀里。
莱戈拉斯对他们微微一笑，招手示意他们下来。
男孩们犹豫地看向身后，那里站着一位女性精灵——可能是母亲或姐姐，她面无表情，但微微点头。
男孩们小心翼翼地走下栈道。莱戈拉斯将弓递给最大的男孩：“想试试吗？”
男孩接过弓，手指抚过木质弓身，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但他拉弓的姿势笨拙，显然没有受过系统训练。
莱戈拉斯走到他身后，轻轻调整他的手臂角度：“放松肩膀，用背肌的力量，不要只用手臂。”
他用的是辛达语，男孩听不懂，但通过动作理解了意思。
他再次拉弓，这次姿势标准许多。
箭射出，偏离标记一尺，但至少飞向了正确方向。
最小的男孩拍手咯咯笑起来，那是三天来他们在科尔·塞恩听到的第一个孩童笑声。
声音清脆，在寂静的地底城市中格外醒目。
女性精灵迅速走下栈道，抱起小儿子，拉着大儿子的手，对莱戈拉斯匆匆点头，便离开了。
但离开前，哈涅尔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不是敌意，而是某种类似感激的东西。
“他们不教孩子箭术吗？”晚餐时，亚斯克尔问。
艾丽娅回答：“根据记载，艾恩·希迪精灵的传统中，箭术是每个精灵的基本技能，通常在五十岁——相当于人类十岁——开始系统学习。但可能现在的环境……他们不敢让孩子们练习，怕弓弦声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第三天，树精出现了。
那是清晨，哈涅尔被一阵奇异的沙沙声惊醒。
他走到窗边，看到平台上站着三个身影——不是精灵，而是更接近植物的存在。
她们有女性的大致轮廓，但皮肤是树皮般的褐色，头发是垂落的藤蔓，眼睛如新叶般翠绿。
她们赤足站在木板上，脚趾是细小的根须，微微扎入木质中。
这就是树精——布洛克莱昂森林的古老守护者，比精灵更早居住于此的生物。
为首的树精走向他们的树屋，她的动作不像行走，更像树木在风中摇曳。
她在门前停下，翠绿的眼睛透过窗户盯着里面的四人。
“人类。”她的声音如同树叶摩擦，“还有……一个奇怪的精灵。”
莱戈拉斯起身开门，与树精对视。
树精的身高比他略矮，但散发出的气场却如古树般磅礴。
“你闻起来不对。”树精歪着头，藤蔓发丝摆动，“有星光和远风的味道，但没有森林的根脉。你是从树上掉下来的果子，没有土地滋养。”
“我来自另一片森林，”莱戈拉斯平静回答，“同样古老，同样与树木为友。”
树精发出类似嗤笑的声音——如果那能称为笑声的话：“朋友？精灵总是这么说，然后为了建造城市砍倒古树，为了开辟道路焚烧林地。现在你们被人类赶进地底，才想起树木的价值。”
她转身指向平台边缘的一株小树苗——那是从木板缝隙中顽强生长出来的幼树，只有三尺高。
“看，即使在你们的木板和岩石中，生命依然能找到出路。但你们精灵，一旦失去家园，就只能躲进洞里。”
这话语中的刻薄让丹特里恩忍不住开口：“并非所有人类都敌视森林，也并非所有精灵都——”
“闭嘴，诗人。”树精打断他，甚至没有回头，“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墨水、羊皮纸、还有人类宴会的酒气。你是用舌头取悦权势者的人，不配谈论森林。”
丹特里恩脸色涨红，但明智地没有继续争辩。
树精们没有久留。
她们巡视了一圈平台，检查了每一株植物——包括墙角的苔藓和屋檐下垂落的蕨类——然后像来时一样悄然离去，消失在向下延伸的栈道中。
“她们一直这么……直接吗？”哈涅尔问。
艾丽娅望着树精消失的方向：“树精比精灵更古老，更接近森林的本质。她们不说谎，不掩饰，因为树木不需要谎言。但这也意味着她们没有外交或妥协的概念。对她们来说，世界非黑即白：要么是森林的朋友，要么是敌人。”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树精的造访似乎打破了某种平衡。
下午，几位年长的精灵来到平台，他们不像年轻精灵那样充满好奇，而是带着审视和研究的态度。
其中一位白发精灵——他自称科尔迪尔，是科尔·塞恩的历史记录者——请求与莱戈拉斯单独交谈。
两人在平台角落的长椅上坐下，用精灵语交流了将近两个小时。
“他问了许多关于中土的问题，”傍晚时，莱戈拉斯向同伴们转述，“星辰的形状，月亮的周期，树木的种类，精灵的诞生传说。他说在他们的记载中，许多古老歌谣里提到星光为证之民，但那些歌谣已经残缺不全，没人能完整唱出。”
科尔迪尔还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法兰茜斯卡女王并非布洛克莱昂唯一的统治者。
这片森林真正的主人是树精女王艾思娜，她比任何精灵都古老，是森林意志的化身。
法兰茜斯卡是精灵的女王，但在布洛克莱昂，她需要与艾思娜分享权力。
“所以明天我们要见的，可能是两位女王，”哈涅尔总结，“或者至少，需要在艾思娜的认可下，才能获得法兰茜斯卡的支持。”
第三天晚上，就在他们准备休息时，伊兰来了。
他没有进树屋，只是站在门外，声音平静：“明早日出时，准备出发。轻装简行，马匹会留在这里。杜恩·卡纳尔不欢迎铁器和皮革的味道。”
“任务呢？”哈涅尔想起女王的条件，“你说会给我们一个任务，作为觐见的资格。”
伊兰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留下困惑的四人，转身离开。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栈道尽头，艾丽娅才恍然大悟：“这三天的停留本身就是任务。观察我们如何与精灵互动，如何处理树精的挑衅，如何在这片敌意的环境中自处。”
“还有莱戈拉斯与精灵孩子们的互动，”哈涅尔补充，“以及他与年长者的交谈。他们在测试我们，尤其是测试莱戈拉斯的真实性。”
莱戈拉斯沉默片刻：“埃兰迪尔今天问了我一个问题：在中土，精灵如何看待死亡？我告诉他，我们前往曼督斯的殿堂，等待重生或前往维林诺。他听了很久，然后说：‘我们的死者没有殿堂可去，只有森林的土壤接纳他们。没有重生，只有化为树木的养分。’”
这句话中的悲哀，让树屋陷入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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