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练，却冰冷地映照着废祠前对峙的两人。空气仿佛凝固，夜风也识趣地屏住了呼吸。
萧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刺破夜色，牢牢钉在我身上。那其中翻涌的，是掌控者被欺瞒的震怒，是猎物脱离视野的冷厉，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被排斥在外的愠怒。
我的心跳在最初的骤停后，反而奇异地平稳下来。星核在胸腔内沉稳搏动，传递着温润而坚定的力量。既然被发现，掩饰与慌乱都毫无意义。
“殿下是何时发现的？”我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没有惊慌，只有平静的询问。
萧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从你离开静思苑的第一步起。你以为，本王给予的自由，会毫无代价？”
他缓步上前，玄色的身影在月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弦上，带来无形的压迫。“本王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故人’，值得你如此煞费苦心，深夜独自赴约。”他的目光扫过我身后的废祠，锐利如鹰隼，“看来，你身上的秘密，比本王预想的还要多。”
他听到了多少？是否听到了“锁孔”、“守孔人”以及……关于他和他前世的那部分？
我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没有退缩：“每个人都有不愿示人的秘密，殿下亦然。我赴约，只是为了寻求答案，关于我自身，关于这所谓的‘钥匙’宿命的答案。”
“答案？”萧烬嗤笑一声，已然走到我面前不远处停下，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月光完全遮挡，投下的阴影将我笼罩，“在本王之外寻求答案？苏瓷，你是否忘了自己的立场？忘了是谁在你被视作‘灾星’时，给了你容身之处？是谁在你力量微末时，提供了庇护与资源？”
他的话语带着惯常的、属于上位者的提醒与敲打。
“殿下的庇护与资源，并非无偿。”我平静地反驳，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眸，“我付出的，是作为‘钥匙’的价值，是净化‘石瘟’、对抗影族的力量。我们之间，更像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不是吗？”
萧烬的眼神骤然一寒，周围的温度仿佛都随之下降。他显然不喜欢我将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此赤裸地定义为“交易”。
“交易？”他重复着这个词，语气危险，“那你可知，在这场‘交易’中，本王拥有随时中止，甚至……收回‘本金’的权力？”他的目光落在我心口，那里是星核所在，意思不言而喻。
他在威胁我。
一股冷意自心底升起，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更加清晰的认知。幽昙说得对，在绝对的力量和利益面前，他前世能牺牲星灵，今生同样可以牺牲我。
“殿下自然有权这么做。”我语气依旧平淡，但周身开始有细微的星辉不由自主地流淌出来，并非攻击，而是一种本能的防御与彰显，“但殿下也需权衡，毁掉我这把‘钥匙’，是否真的比掌控它，更能维护您的江山社稷？更何况……”
我微微抬起下巴，感受着星核深处那缕尚未完全驯服、却已然苏醒的白金力量的悸动：“如今的‘钥匙’，或许已不再是能被轻易‘收回’的了。”
这是在展示筹码，也是在划定底线。
萧烬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显然感受到了我身上散发出的、与以往不同的气息，那不仅仅是星辰的辉光，更带着一种令他体内紫微星力都隐隐躁动的、古老而威严的质感。皇陵山洞中那湮灭精神冲击的白金光芒，想必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他沉默了，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我，仿佛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存在的危险性与价值。月光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暗夜中的修罗。
就在这时，另一道清越而急切的声音打破了这凝固的对峙：
“姑娘！”
林逸的身影如同清风般掠过巷口，瞬间出现在我身侧，他气息微乱，显然是察觉到我不在静思苑后匆忙寻来。当他看到我与萧烬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时，脸色顿时一变，下意识地就要将我护在身后。
“林先生。”萧烬的目光转向林逸，那眼神中的冰冷瞬间又掺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更加复杂的情绪，是忌惮？是不悦？还是……某种被触及领地的警告？“看来，你的守护，也并非滴水不漏。”
林逸眉头紧蹙，并未理会萧烬话语中的刺，只是沉声道：“殿下，深夜在此逼迫一个女子，非君子所为。姑娘若有行事不当之处，林某一力承担。”
“一力承担？”萧烬冷笑，“林逸，你以何种身份承担？游方医者？还是……她那跨越了轮回的，忠实的守护者？”
他终于将话挑明！他知道了林逸与我的前世关联！
林逸身形微震，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坦然迎向萧烬的目光：“无论前世如何，今生林某所作所为，但凭本心，无愧天地，亦无需向殿下解释。”
“好一个但凭本心！”萧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气，“那你的‘本心’，就是怂恿她脱离掌控，私下与来历不明之人接触，置大局于不顾吗？！”
“殿下何出此言？”林逸据理力争，“姑娘并非囚犯，她有知晓自身命运、寻找出路的权利！殿下所谓的‘大局’，若是以牺牲她为代价，与前世何异？！”
“放肆！”萧烬厉声喝道，周身暗金色的龙气隐隐浮现，强大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向林逸压去！
林逸丝毫不惧，乳白色的星辰之力透体而出，化作柔和却坚韧的光晕，将我和他一同护住，与那帝王威压分庭抗礼！
月光下，玄色与白色的光芒隐隐对峙，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我站在两人之间，看着他们因我而起的冲突，心中五味杂陈。一个是前世牺牲我、今生欲掌控我的帝王，一个是前世守护我、今生依旧相伴的星使。他们的立场，他们的情感，都与我的命运紧密纠缠。
“够了。”
我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微微一滞。
我看向萧烬，眼神平静无波：“殿下，我从未想过脱离所谓的‘掌控’，至少目前，我们的目标依旧一致。但我需要信息，需要理解正在发生的一切。若殿下希望我这把‘钥匙’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应有的作用，而不是因无知而失控，那么，一些必要的‘自由’和‘知情权’，是合作的基础。”
我又看向林逸，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再争。
然后，我再次将目光投向萧烬：“今夜之事，是我擅自行动，与林先生无关。殿下若有责罚，我一人承担。但若殿下认同我们仍是‘合作’关系，那么，请给予最基本的信任。否则……”
我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尽之语已然明了——否则，这脆弱的同盟，将名存实亡。
萧烬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怒气未平。他看看我，又看看护在我身前的林逸，眼神中的风暴激烈地翻涌着。前世今生的画面，权力的算计，以及对那股未知力量的忌惮与渴望，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良久，那迫人的威压缓缓收敛。
他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消散在夜风之中：
“记住你的身份，也记住你的价值。若有下次，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玄色的身影最终融入远处的黑暗，消失不见。
直到他的气息彻底远离，我才微微松了口气，后背竟已沁出一层薄汗。与萧烬正面抗衡，绝非易事。
“你没事吧？”林逸关切地看向我，眼中带着担忧与自责，“是我疏忽了，未能及时发现你离开。”
“我没事。”我摇了摇头，望着萧烬离去的方向，心中并无轻松之感。今夜的对峙，如同一面镜子，照见了我们三人之间那深刻而复杂的裂痕。
信任脆弱如纸。
前路的迷雾，似乎更浓了。而幽昙带来的信息，以及对林逸那意味深长的警告，都让我意识到，脚下的路，或许比想象的更加崎岖难行。
月光依旧清冷，静静地洒在破败的祠堂和空寂的街道上。
一场风波暂歇，但我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暗涌，还在更深的水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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