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裂隙微光
死寂重新笼罩了洼地，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充满恶意的绝对死寂。空气中飘散着尚未完全落定的暗金与蔚蓝光尘，如同悼念方尖碑与守望者的余烬，也仿佛记录着那场超越常人理解层面的短暂交锋。铅灰色的苍穹恢复了缓慢的流转，只是云层深处，那暗红的脉络并未完全消散，如同尚未愈合的伤疤，又似一只依旧在沉睡中痛苦辗转的巨兽残留的梦境。
洼地中央，方尖碑曾经矗立的地方，如今只留下一片空白，以及地面上那个模糊的盘坐印记。深蓝色的晶片静静躺在江宁掌心，传递着温凉的触感与其中更加清晰、却依旧遥远的坐标回响。那是唯一的战利品，也是沉重的责任。
江宁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彻底掏空后又粗暴地塞回了一团棉花，软绵、无力，每一个细胞都在哀鸣。灵魂深处，与“无垠方舟”那浩瀚意念短暂接触的余韵仍未完全散去，如同潮水退去后留在沙滩上的湿痕，冰冷而深刻。他勉强撑坐起来，看到罗睺正以同样的姿势，在不远处闭目调息。阴影之躯近乎完全透明，几乎要融入周围环境的灰暗，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存在。
伊芙的圆环依旧沉寂，但核心处那点翠绿微光并未熄灭，如同风中的种子，顽强地等待着复苏的时机。
“长官……我们……我们活下来了？”小艾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与难以置信。他和雷克等人相互搀扶着，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但眼神里除了疲惫，更多了一种淬炼过的、更加坚毅的光芒。
“暂时。”雷克队长咳嗽了两声，用仅剩的独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天空的威胁暂时退去，大地深处的搏动也平息了，但这个诡异的世界本身，依旧危机四伏。空气中残留的法则污染，那些因战斗而被惊动、可能潜伏在废墟阴影中的本土生物，都是潜在的致命威胁。“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那个东西’只是暂时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而且这里的空气……越来越不对劲了。”
确实，空气中除了尘埃和腐朽气味，开始弥漫一种更加细微的、令人皮肤微微刺痛的“惰性能量辐射”，仿佛这个实验场废墟在经历了刚才的法则层面冲击后，自身的“衰败”进程被加速了。
江宁点了点头，试图站起，却踉跄了一下。罗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血眸依旧黯淡，却伸手扶住了他。
“能走吗？”罗睺的声音沙哑。
“能。”江宁咬牙，将晶片小心收起，又将伊芙的圆环贴身放好。他看向雷克等人，“大家检查一下装备和伤势，我们得尽快找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整，然后……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目标是明确的：利用晶片中相对清晰的坐标，前往“静默之海”，寻找“无垠方舟”。但如何离开这个被遗弃的实验场世界，却是个大难题。“薪火号”严重受损且不在此处，他们也没有任何可以跨世界航行的工具。
一行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这片残留着奇迹与毁灭气息的洼地，重新踏入广袤的废墟荒原。这一次，他们的行进更加艰难。不仅是因为伤员和疲惫，更因为这个世界本身似乎变得更加“排外”。空气中惰性能量辐射的增强，使得他们体内本就恢复缓慢的力量运转更加滞涩。偶尔遇到的、形态更加扭曲怪异的实验场原生生物，似乎也对他们的“鲜活”气息变得更加敏感和具有攻击性。
他们只能依靠罗睺对危险的敏锐感知和江宁主系统（虽然也受损严重）对环境的分析，在废墟的缝隙中艰难穿行，寻找可能存在的、相对稳定的区域，或者……任何可能指向“出口”的线索。
时间在铅灰色的永恒天光下模糊流逝。他们找到了一处半埋在地下的、似乎曾是某种重型载具维修舱的金属结构，勉强能抵挡辐射和寒风。在这里，他们进行了短暂的休整，分配了所剩无几的净水和口粮，处理了伤员恶化的伤势。
江宁和罗睺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恢复力量。暗红色的能量晶体在这里几乎绝迹，他们只能通过最基础的冥想和调整，艰难地榨取着体内残存的本源，缓慢修复着几乎崩溃的身体与灵魂。进度缓慢得令人绝望。
“这样下去不行。”在一次短暂的调息间歇，罗睺睁开血眸，看向外面一成不变的铅灰色天空，“这个世界在排斥我们，或者说……在加速‘消化’一切不属于它这种‘衰败静滞’状态的东西。我们的力量恢复速度，赶不上被侵蚀消耗的速度。”
江宁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同样感受到了那股无处不在的“消磨”之力。主系统的自我修复进程几乎停滞，星火网络的连接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他摊开手掌，看着那枚深蓝色晶片，星图在其内部缓缓流转，指向那遥不可及的希望彼岸。“坐标有了，但没有船……也没有跃迁的能量。”
就在绝望的氛围开始悄然蔓延时，一直负责用简易扫描仪警戒周围、并试图寻找资源的小艾，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
“江长官！罗睺大人！你们快来看这个！”
众人立刻警惕地围拢过去。小艾手中的扫描仪屏幕上，正显示着一片杂乱的能量读数，但在其中，有一个极其微弱、却呈现出稳定周期波动的信号源，其位置……似乎就在他们所在的这个维修舱下方深处，而且，信号特征与实验场普遍的混乱惰性能量截然不同，反而带着一种……精密的、人工造物的秩序感，甚至隐隐与伊芙圆环、晶片有着极其微弱的、非直接的共鸣。
“这是什么？”雷克皱眉。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这个世界自然产生的东西！”小艾兴奋又紧张，“信号太弱了，而且被厚厚的金属和岩石层屏蔽，具体是什么无法判断。但它的周期性很稳定，像是……某种还在低功耗运行的设备？或者是……能量核心的残响？”
还在运行的设备？这个早已被遗弃、经历了崩溃和漫长岁月侵蚀的实验场深处？
江宁和罗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一丝可能的希望。
“能确定具体深度和方位吗？”江宁问。
“勉强可以！就在我们正下方，垂直深度大约……一百五十米到两百米之间！有一条残留的、似乎没有被完全压垮的旧通风管道系统可能通到附近！”小艾飞快地操作着扫描仪。
一百五十米深处，一个未知的、还在发出秩序信号的东西。这可能是陷阱，可能是另一个危险的“样本”收容所，也可能……是离开此地的关键。
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准备下去。”罗睺率先起身，阴影之躯虽然依旧稀薄，但重新凝聚起一丝锐气，“待在上面，也是等死。”
清理出一条通往旧通风管道的入口花费了不少力气，那管道狭窄、锈蚀严重，充满了尘埃和不明生物的干涸巢穴痕迹。罗睺在前方开路，灰雾如同最灵敏的探测器，驱散或扼杀沿途可能存在的微小威胁。江宁紧随其后，净化之力维持在最低限度，仅仅驱散有害辐射和毒气。雷克挑选了两名伤势较轻、行动相对灵活的守卫跟随，小艾则被命令留在上面看守伤员和物资。
垂直向下的攀爬是对体力与意志的双重考验。管道内一片漆黑，只有他们携带的简易照明发出的微弱光芒，映照出锈蚀斑驳的管壁和偶尔快速爬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多足阴影。空气污浊沉闷，充满了铁锈和腐败的甜腥味。
下降了大约一百米后，管道出现了分叉和破损。他们根据小艾从上方通过扫描仪传递的粗略指引，选择了一条斜向下、似乎通向信号源方向的支路。支路更加狭窄崎岖，有时甚至需要匍匐前进。
就在众人几乎要被这无尽的黑暗与压抑逼疯时，前方带路的罗睺突然停下。
“前面……有光。”他低声道。
不是他们照明设备的光芒，而是一种冰冷的、稳定的、淡蓝色的幽光，从管道尽头一处较大的破损缺口透出。
众人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从缺口爬出。
眼前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半球形的金属空间。空间中央，一个大约三米高的、流线型的银色柱状装置静静矗立。装置表面布满了厚厚的灰尘，但大部分依旧保持完好，表面流淌着微弱的淡蓝色能量纹路，正是那周期性信号的来源。装置底部，连接着数根粗大的、似乎通往更深处的能量导管，但大多数已经断裂或干涸。
最令人震惊的是，在装置的操作面板旁边，靠着舱壁，坐着另一具早已化为白骨的遗骸。遗骸身上穿着与埃克索笔记中“高级监察员”制服类似的服装，但更加精致，肩章处有一个复杂的、由齿轮与眼睛构成的徽记。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类似数据板的黑色方块，方块表面，一点极其微弱的红光，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频率闪烁。
“这是……”江宁靠近，主系统立刻捕捉到了那黑色方块散发的、极其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空间坐标波动，以及……一种与“巡天阁”秩序力量相似、却又有些微妙不同的能量特征！
“像是某种……紧急通讯或信标装置？”雷克猜测。
江宁小心地从遗骸手中取下那黑色方块。方块入手冰凉，屏幕漆黑，只有那点红光在闪烁。他尝试注入一丝微弱的净化之力，并非启动，而是试探。
方块屏幕突然亮起！显示出几行极其简短的、不断滚动重复的加密信息，以及一个非常具体的、指向实验场外部某个临近虚空坐标的参数。信息似乎是某种自动求救或状态报告的残片，其发送协议……与“巡天阁”高度同源，但又带有某种独立的识别编码。
“这是‘主脑’下属某个独立行动单位——很可能是早期实验场监控部队——的紧急信标。”伊芙微弱的声音突然在江宁脑海中响起，她似乎被这方块的能量特征短暂激活了一丝意识，“看编码格式……可能是在实验场最终崩溃时，这个操作员试图发送最后报告或求救，但显然失败了……信标只能以最低功率，不断重复发送着最后的坐标和识别码……”
“这个坐标……”江宁目光紧锁那不断滚动的参数，“指向实验场外部？具体位置是？”
“计算中……”伊芙停顿片刻，“坐标指向实验场‘外壳’的某个薄弱点附近……那里……理论上可能存在因实验场结构不稳定而产生的……临时性的‘空间裂隙’或‘维度褶皱’，可以通往正常的虚空……”
空间裂隙？维度褶皱？离开这个鬼地方的通道？
希望的火苗，在这一片死寂的黑暗深处，骤然燃起！
但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一直沉默的银色柱状装置，似乎因为黑色方块被激活而产生的能量扰动，其表面的淡蓝色纹路突然变得明亮、急促起来！装置内部传来一阵低沉的、仿佛齿轮卡涩又强行转动的嗡鸣！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协议接入……尝试匹配……匹配失败……启动……防御协议……”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从装置内部传出！
紧接着，半球形空间的四周墙壁上，突然翻出数个隐藏的炮口，幽蓝色的能量光芒开始汇聚！地面也微微震动，似乎有某种禁锢或攻击性的力场正在生成！
“该死！这东西还有自动防御！”雷克低吼，立刻举枪瞄准最近的炮口。
“别硬来！”江宁厉声阻止，目光急速扫过那银色装置和手中的黑色方块。装置显然是将他们当成了未经授权的入侵者。而黑色方块……似乎是某种身份识别或权限钥匙？
他毫不犹豫，将黑色方块用力按向银色装置操作面板上一个与之形状完全吻合的凹槽！
“识别……紧急信标编码……权限验证中……权限等级：低……确认为……遗落单位最后信号……防御协议……暂停……”
炮口汇聚的能量光芒缓缓熄灭，翻出的炮口也缩了回去。地面的震动停止。
众人松了一口气。
但还没等他们庆幸，银色装置内部再次传来声音，这一次，带着一种更加急促、甚至有些失真的警报意味：
“警告……核心能量即将耗尽……维持性静滞力场失效倒计时：十七标准分……实验场深层‘矛盾扰动’加剧……检测到高优先级‘异常样本’活性上升……建议所有单位……立即撤离……”
静滞力场失效？矛盾扰动加剧？异常样本活性上升？
他们刚刚从“原初矛盾奇点”的威胁下逃出生天，难道……
仿佛为了印证这可怕的猜测，整个地下空间，不，是整个实验场废墟，都开始传来一阵低沉、粘稠、充满无尽痛苦与贪婪的嗡鸣！这嗡鸣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仿佛从四面八方、从大地、从空气、甚至从法则本身的层面渗透出来！
天空那暗红的脉络猛然变得鲜亮如血！脚下的大地再次传来熟悉的、却更加狂暴密集的搏动！
那个被蔚蓝光束“抚慰”后暂时沉寂的“原初矛盾奇点”，似乎因为实验场深层结构的变化（也许是静滞力场失效？），再次被激怒，或者……变得更加活跃、更加饥渴了！
而且这一次，它的意志似乎锁定了新的目标——不仅是“起源”的信息，更包括……他们这些“鲜活”的、携带着“变量”特质的“异物”！
“它……它又来了！而且……感觉更近了！”小艾的声音带着哭腔从上方通讯器传来，充满恐惧。
“走！立刻！按照信标的坐标！”江宁当机立断，一把拔出黑色方块，指向银色装置屏幕上显示的、通往坐标点的最佳路径——那是一条斜向上的、似乎原本用于紧急疏散的狭窄通道！
没有时间犹豫，众人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条通道。身后，那恐怖的嗡鸣与搏动如同追命的鼓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整个地下空间开始崩塌，金属结构扭曲断裂，尘埃和碎石簌簌落下。
他们在黑暗、狭窄、不断崩塌的通道中亡命狂奔，几乎是用生命在和时间赛跑。
不知道爬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不同于照明设备的光芒——那是一种冰冷的、灰白色的、仿佛来自外界虚空的微光！
通道尽头，是一扇严重变形、半开着的厚重气密门。门外，是一片奇异的景象：这里似乎是实验场巨大“外壳”的内部边缘，眼前不再是废墟和大地，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缓慢旋转的、由灰色雾气和破碎光影构成的诡异“壁障”。而在不远处，“壁障”的某个位置上，一个极其不稳定、不断扭曲变形、边缘闪烁着七彩能量火花的、大约仅能容一人通过的“裂隙”，正在缓缓开合！
那就是信标指示的“空间裂隙”！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气密门的瞬间——
轰隆！！！
身后的通道彻底崩塌！一股混合着混乱法则碎片、苍白物质和暗红光芒的恐怖洪流，如同决堤的死亡之潮，朝着他们汹涌扑来！“原初矛盾奇点”的触须，已然追至！
“跳！”罗睺嘶吼，一手抓住最近的一名守卫，另一只手凝聚最后的力量，向后拍出一团灰雾，试图稍微阻挡那死亡洪流片刻！
江宁则将净化领域扩张到极限，护住自己和雷克，咬牙朝着那不断扭曲的裂隙，纵身跃出！
天旋地转！无法形容的空间撕扯感瞬间吞没了所有人！
在意识被混乱淹没前的最后一瞬，江宁仿佛看到，那裂隙之外，并非纯粹的黑暗虚空，而是……一片点缀着稀疏星光、却弥漫着淡淡悲伤与苍凉气息的、广袤无垠的“灰色海洋”。
静默之海？
晶片在怀中微微发烫。
下一秒，黑暗彻底降临。
喜欢混沌碰瓷后，魔祖赖上我请大家收藏：(m.suimengsw.com)混沌碰瓷后，魔祖赖上我随梦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